智子的人群筛查并没有想象中快,三体人给出的反馈是之前智子基本只负责统计,招揽工作几乎全靠Eto自己的运作解决。
现在在没有《三体》游戏进行大范围筛选和足够人手的招募机制,即使靠智子几乎无死角的全球监视和三体计算机的超级算法对每个潜在招募者进行人格分析,也无法在短期内给出人选。
明雪提出大壮最好能全权把招揽人事工作交给她,最好还有一些智子的使用权,章泽权反对,觉得一切不能完全确保智子控制权在一个人手里的行为都有风险,最后大壮还是决定同意明雪的提议,不过也折中要求智子实时报告人选名单等内容。
对于章泽权的不信任,明雪反而是有点开心的。之前在Eto里待过,还主要干替叶文洁挖降临派情报工作,见识过Eto里的一些人行动有多狠的明雪一开始有些隐隐担心大壮的队伍太过理想主义太过纯洁,有这么一个危患意识够重,甚至有些阴暗的家伙做调剂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幽灵Eto的工作任务暂时被搁置,明雪开始筹备制定新组织的规章和目标等。她初步决定这个组织应该是松散且去中心化的,既是为了反侦察,也是为了不再像老Eto那样出现更多的派系最后玩自爆。
跟老Eto不同,他们的存在虽然依旧是依靠一定三体相关的科技维持,且目的是以三体文明殖民地球作契机,让地球文明变得更好,但不能再以Eto的精英路线为主,搞一些不得人心的从上往下的变革。
至于组织名,几个男生都相当积极地提供了命名参考:什么新Eto、无形者、火箭队、dedSec等一系列听起来就很幼稚的名字都被端了上来。
最后明雪表示还是先把这事放一放,几人才悻悻作罢。
在明雪这边紧赶慢赶开始筹备的时候,大壮也终于开始“偷窃”到新的三体情报了,而且除了用作掩护的一些三体历史和社会学文献,主要包含两点:被大壮称为“水滴”的“强相互作用力宇宙空间探测器”的规格参数(不包含制造原理),以及当前人类所需的可控核聚变技术原理和简单的运用技巧。
情报被破译组解读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根据大壮所说,他选择这两个情报的目的前者主要是先保证人类能够正视科技差距,后者则是继续稳固住大壮作为情报源的权威性,毕竟尽管目前已有突破可控核聚变技术的苗头,但人类其实还是在好几个方向上盲目摸索中。
这两者都不算颠覆人类科技发展的情报,大壮还是在保守行事。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明雪暂停了旅行计划,就在奈良的居所里利用智子和网络接触着一些有潜力被发展成成员的人。
然后大壮突然在一天用智子传话过来,告诉明雪可以注意一下一个名为“衫上澈也”的候选人。
那人的基本信息平平无奇,三体世界对他的行为性格分析也认为其缺乏激情和一些必备的素质,只是列在了潜在成员名单的靠后位置。
明雪问为什么,大壮又是那套蹩脚的转移话题手法,叹了口气,明雪还是准备照做,毕竟那家伙就是靠这种神秘得像预知一样的能力创造了现在的局面的。
所以明雪抽空去查了查衫上的履历,并没有太多出彩的地方,更像是某种典型的日本失败青年模板:高中毕业后进入专门学校,然后加入自卫队,退役后找了个糊口的体力工作干着。
她怀疑大壮是否认错了人,于是又再挖了挖衫上的家庭关系和学校成绩等更深一些的资料,终于让她看到了一个似乎是被家庭拖累,从中产之家最终变成如今落魄模样的人。
正好,这人现在就在奈良工作,明雪可以有机会找到那人当面聊聊。不过出于保险起见,她还是先试了试跟踪观察。
但明雪又一次失望了,他的工作日程那么平淡无趣,下班之后也类似两点一线,唯一给明雪留下印象的就是他甚至难以给人留下印象的个性。
连续一周,衫上都进行着简单的两点一线的工作生活,周日会去看望自己的哥哥或妹妹,但对自己的母亲却表现得相当冷漠。
或许是他也没有父亲的原因,明雪对他产生了一种类似同病相怜的亲切,她决定再更深入地接触一下他。本来明雪试图用网络和他接触,但他对网络的依赖程度很低,几乎没有太使用社交功能,只是偶尔会逛一逛雅虎新闻页面等。
因为全球网络管制收紧,明雪没有冒险去直接篡改新闻网站,她又试图从衫上的家人入手,结果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他的妈妈居然是某个教会的大名人,而再顺藤摸瓜查下去,他母亲的地位由来居然是简单地因为捐赠的钱够多。
想到衫上澈也病床上的哥哥和跟衫上同样落魄的他的妹妹,明雪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为什么大壮觉得衫上是可以吸收进队伍里的人了。
明雪又顺着那个所谓教会的背景查了查,把明雪看得不知该不该笑:一个南朝鲜假牧师靠人口买卖和精神控制创造的邪教,最终漂洋过海在日本生根发芽。
虽然长在一个世界观以唯物主义为主的国度,但毕竟也在美国留学好几年,明雪本来对宗教是抱有基本敬畏的,但现在她却对这个集会产生了难以遏制的鄙夷和憎恶。
不过明雪还发现了很有趣的东西,集会最新解释的教义里,紧跟时事地将五个面壁者和自家的几个高层给安上了“圣徒转世”的设定,继续强化它那一套愚蠢又反智的血统决定论和原罪论。
而教会中的另一个规定:“教徒子女有义务服从教会指定的婚姻关系”也正在让衫上母亲对衫上妹妹的未来产生想法。
了解得越多,明雪越是感到作呕。这个甚至被日本政府高层庇护的组织正在制造一个又一个衫上这样的可怜人,这会在多久之后才反噬到这个恶毒的组织之上呢?亦或永远不会?
她现在更加赞同大壮想要拉拢衫上的决定了,至少他比大部分人更能体会一个扭曲的社会规则会给人带来多大的痛苦。
于是她试着在线下跟衫上接触,近距离下明雪才明显注意到衫上整个人普通到难以置信的那种气质,这一点其实能在一个以隐蔽为主的组织里有很好的发挥。
衫上对明雪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推销,在明雪表明想邀请他的来意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把明雪当某种教会过来警告恐吓他的人,在明雪的一再解释下,他沉思片刻最后依旧拒绝了提议。
“我还有重要的家人要照顾。”因为明雪是用英文和他交流的,所以尽管是很严肃的话题,衫上的日式英文发音还是显得有些滑稽。
这回答和智子的预测一样,在注意到大壮和明雪特别关照这人后,三体人主动帮他们用现有数据做了个预测衫上行动的模型。
自从和三体人的命令关系近乎颠倒之后,明雪发现自己能在智子那儿拿到的资源多多了,让她不止一次地唏嘘。
同样,智子预测除非能够铲除掉至少日本范围内的集会,或者彻底让衫上母亲醒悟,否则衫上同意明雪邀请的概率极低。
无论哪一个,对不借助大壮帮助的明雪来说都近乎不可能完成。而如果大壮直接以面壁者身份出手,又会暴露两者联系,直接违背初衷,所以似乎又陷入一个死局。
“而且这股子破事和宗教有关,背后还牵扯到好几个权贵,贸然插手等于把日本上下得罪个遍。”大壮在商讨里说。
“那如果是‘圣徒’显灵呢?”明雪突然提出。
“圣什么?你是说我吗?”大壮想起集会“与时俱进”的新设定,面露难色:“我就是说,雪雪,我这也不会托梦啊,不然我不得天天往你梦里钻。”
“首先,你最后那句话好土,然后,我的意思还是,用智子。”明雪在说到用智子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感觉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他们几个人已经开始将大量需要不可解释力量去推动的工作都扔给了智子。
“不太好吧,智子在其他人意识里已经陷入了完全的沉默,只是在固执地干涉地球的微观物理研究,现在突然出现在其他人面前,很难说会引起什么反应。”大壮有些犹豫,而且他还没想明白怎么用智子“显灵”。
“我的看法是,能相信你是圣徒的人,应该没脑子反应过来智子往她眼睛上打的图像是智子干的,而且我要对准的目标只有衫上的母亲一个人。”她跟大壮解释。
“那该怎么干?往她眼睛里写一封求助信?”大壮大概在脑子里有了个计划雏形,但还没有更明晰的细节。
“我还以为聪明的面壁者大壮在被智子致盲过后会让脑子再变聪明一点呢。”明雪见大壮居然没反应过来有些得意,继续对他解释:“智子要干的是在衫上母亲的眼睛里打上你的影像,像电影胶片那样形成动态视频式的体验,让她觉得自己看到了神迹。”
“但智子不能传播声音,难道你准备左边播影片右边插字幕?那样不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智子吗?”大壮还在担心智子在其他人面前暴露带来的问题。
“声音可以由其他的物品发出,手机、电视、收音机,恰好,如果有智子的配合,这些东西营造的‘神迹’效果简直堪称完美。”
“那我还要录一段视频和声音?”大壮有些不自在。
其实不用,明雪在冒出这个主意雏形的时候就问过智子,它们有足够的伪造技术,能模仿数据足够的一个地球人的声音和影像,但大壮都自己这么说了,所以明雪也就顺势回答他:“是的。”
大壮最后还问了一个问题,他问:“...这件事,询问过衫上的意见吗?”
“他会同意的。”明雪回答。她知道衫上会做出这个选择,因为对他而言,让母亲彻底疯癫,加速度过这段人生中的至暗时期,对他家兄妹三人会更好,那种状态明雪经历过类似的,所以很清楚。
她想起接到警局通知,自己手捧母亲骨灰盒的那天,虽然怀念,但解脱感远超悲痛的感觉,那是在原生家庭长大的大壮不会明白的心情。
大壮执意要在衫上同意之后再执行这个计划,明雪没有异议,只是又登门跟衫上讲了这个计划,更隐晦,更明确地描述了自己的目的,虽然还没跟衫上透露原理,不过特意强调了他在病床上的哥哥和辍学待业的妹妹。
衫上的沉默时间远超上次,但他最后还是同意了,跟明雪预计的一样。
有了亲儿子的帮助,整个计划进行得迅速而顺利,在外界为大壮情报里三体人近乎无敌的“水滴”探测器是否真的存在争论不休时,衫上则久违地去了母亲的住处,在外人看来似乎是想缓和关系,但只有他和明雪知道是去给电视和电话做手脚。
很快,这个在教会中以“奉献”享有地位的中年女人就开始声称见到了神迹,自己有了神启,公开质疑甚至对抗集会的安排,她很快失宠,甚至被威胁要除其教籍,这个她曾经为其奉献出所有家资的团体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她。
衫上母亲时而癫狂的情绪和举止也被社区认为是癔症或者精神疾病,衫上为她申请了精神鉴定,而鉴定途中她又“非常巧合”地陷入了癫狂的举止,最终被判定为需要被监护,已没有正常行为能力,所剩无几的一点资产由衫上代管。
在被送往养护所后,她的情绪和精神终于恢复平静,依旧沉默的衫上偶尔会领着妹妹来看她,眼神里谈不上原谅,但沉默中有一些愧疚。
这些事发生的很快,明雪一边继续筹备新组织的准备工作一边等着衫上的回复。
终于,那个各方面都很普通的衫上澈野,在一个同样普通的工作日下午找到了明雪。
“我准备好了。”他言简意赅,没有提母亲或兄妹的事。
“那么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志了。”明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