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正欲进兵,忽报:“带来洞主将孟获等尽皆绑拿,来献丞相。”孔明大笑,即令张嶷、马忠引二千精兵,伏于两厢。带来洞主引手下,押解孟获等二百余人,拜于阶前。孔明喝曰:“与我拿下!”两厢兵士持长枪拥出,一众俱被擒拿。孔明曰:“此等小计,我心了然。你见两次被人擒献,我皆不疑,故用此计,欲近身突袭。”喝令搜身,果然各藏短刃。孔明顾孟获曰:“你昔日之言,今日忘否?”孟获曰:“此番是我等自来送死,非你之能,我心不服。”孔明曰:“你被六擒,仍是不服,欲待何时?”孟获曰:“若再被擒,我心方服,誓不反悔!”孔明曰:“今你巢穴已失,何足虑哉?”遂令武士,尽去其缚。叱之曰:“若再擒住,绝不轻恕!”孟获等出了银坑洞,狼狈而窜。
蛮王孟获引众正行,路遇千余蛮兵,稍喜。孟获长叹曰:“今银坑洞被孔明所占,我无安身之处矣。”带来洞主曰:“大王勿忧,有一国可破蜀军。”获喜问之。带来洞主曰:“此去东南七百余里,有一国名曰‘乌戈’,国主兀突骨身高丈二,不食五谷,以生蛇活虫为饭,身长鳞甲,能御刀剑。其国军兵,俱穿藤甲,此藤独有,生于山洞,攀于石壁,国人采之,浸于桐油半年,取出阴干,如此十余遍,方造成藤甲。兵士身着此甲十分轻便,渡江不沉,遇水不湿,刀砍不损,枪扎不透,号曰‘藤甲军’。若得其相助,擒孔明,破蜀军,不在话下!”孟获闻言大喜,遂引残众投乌戈国而来。
乌戈国人无房无舍,皆居土穴,国主兀突骨出迎蛮王,只见他头戴日月狼须帽,身挂虎齿豹牙络,肋生绿鳞,目闪青光,孟获暗自称奇。二人相见,挽臂而入穴府。酒意半酣,孟获泪告前事。兀突骨大手一挥曰:“蛮王勿忧,我尽起藤甲军,足可与你报仇雪恨!”孟获大喜拜谢。次日,兀突骨尽起三万藤甲,引两名领兵长:一曰‘土安’,一曰‘奚泥’。杀气腾腾,直奔西北。前至一江,名曰“桃花水”,两岸桃树,夹江漫山,每春桃花纷落,飘江而下,故尔得名。兀突骨兵至桃花水渡口下寨,以待蜀军。
孔明令军稍探。回报曰:“蛮王孟获投奔乌戈国求救,国主兀突骨引三万藤甲军,屯兵桃花水渡口。”孔明提兵大进,至渡口北岸,隔水而望,见藤甲军不类人形,体貌奇丑。向导官曰:“此水常年飘浸桃叶,不可饮用。”孔明即令魏延引本部扎下前营,大军退五十里下寨。
次日,天色方明,忽闻号角大作。小军飞报:“兀突骨引一彪藤甲军,过江杀来!”魏延引兵出迎,阵未摆开,藤甲军舞叉挺标,狼嚎杀到。蜀兵弓箭齐放,箭矢触甲即落,藤甲军逼近,蜀兵刀砍枪戳,皆不能伤,蜀兵大败而走。忽听号角呜鸣,藤甲军收兵返回。魏文长回马望之,见彼军卸甲放于水面,坐甲而渡。魏延大惊,回报孔明。行军教授吕凯曰:“某曾闻,南蛮乌戈国,人无伦理,以兽毛树叶为衣。其兵身着藤甲,刀剑难伤,若欲渡水,凭甲即可,不须船筏。其国有江,名‘桃花水’,他人饮之皆死,本国人饮之,倍添精神。”众将闻言大惊。孔明笑曰:“众将勿忧,亮自有破敌之计。”
次日,孔明乘四轮小车遍观地形。至一险峻处,离车登高而望,见一谷形如长蛇,光石峭壁,不生草木。孔明问曰:“此谷何名?”向导答曰:“此谷名曰‘盘蛇谷’,谷前是塔郎甸,出谷则是往三江城大路。”孔明喜曰:“此天助我也。”遂乘车而回。
孔明升帐,先唤马岱令曰:“与你黑漆柜车十辆,粮车一百,竹竿千根。柜车中皆是地雷火药,地雷每连九颗,三十步一连,埋于盘蛇谷。火药撒于粮车草上,将粮车弃于谷中,限十五日内完毕。”马岱得令而去。孔明又唤赵云曰:“子龙前往盘蛇谷出口埋伏,待魏延军出,即以柴石堵塞谷口。但见藤甲军奔至谷中,即投火谷内。”赵云拜领将令。孔明又唤魏延吩咐曰:“文长引兵三万,屯扎渡口,藤甲军渡江交锋,即望白旗处败走。半月之期,连输十五阵,弃舍七座寨栅,若少输一阵,少弃一寨;或多一日,或少一日,皆按违令论罪。”魏延领命,怏怏而出。孔明又令张翼引兵一万,依图扎立寨栅。又命张嶷、马忠引本部人马与一千降卒,听计而行。派将已毕,孔明散帐。
兀突骨首战完胜,雄心大振。孟获倾身谓之曰:“诸葛亮善用诡计,凡到处皆是埋伏。吩咐三军,但见林木茂盛处,不可轻进。”兀突骨曰:“蛮王言之有理,我亦闻中国兵多诡诈,今我在前厮杀,你在后教授。”正议间,忽蛮丁入报:“蜀兵于渡口北岸,摇旗挑战!”兀突骨即令二兵长,引一万藤甲渡水交锋。
藤甲兵蜂拥而至,战不数合,蜀兵败走,藤甲兵恐有埋伏,不追自回。次日,魏延又至北岸列兵骂战。兀突骨引三万藤甲,渡水杀来,魏延望风而走,藤甲军追杀十余里,见四下并无埋伏,便在蜀军弃寨中屯住。蜀兵望白旗败走,马至旗下见有一寨,魏延引兵屯扎。
次日天明,兀突骨引兵来战。魏延出兵相迎,刚一交锋,魏延拨马即走,藤甲军又胜一阵。次日又战,魏延再失一寨。望白旗而走,又见一营。次日双方再战,蜀兵又败。如此,一连半月,兀突骨乘胜大进,魏延连败十五阵,丢了七座寨栅。兀突骨引军在前,但见林木茂盛处,即令人远望,果见隐隐有旌旗飘动。兀突骨谓孟获曰:“果不出大王所料。”孟获大笑曰:“诸葛亮之计,已被我识破,大王连胜他十五阵,夺了七座营寨,蜀兵早已丧胆。今此一战,定大破蜀军,活捉孔明!”兀突骨闻言大喜,更不把蜀兵放在眼中。
第十六日,两军相对于塔郎甸,魏延领残兵大有困兽犹斗之势,兀突骨骑象在前,志在必胜。忽听号角齐鸣,藤甲军狼窜虎跳,人人争锋。蜀兵阵脚松动,未及交战调头就走,望白旗奔入盘蛇谷。兀突骨赶入谷中,见无草木,放心追杀。忽见遗弃粮草车辆,络绎不绝。左右兵长:土安、奚泥笑曰:“此必是蜀军运粮之道,见大王兵来,弃粮而窜!”兀突骨大喜,引兵急进。
赵云在谷口,见魏延兵马尽出山谷,令旗摇动,兵士砍断绳索,柴石倾泻而下塞断狭口。兀突骨兵不能进,喝令开道。话音未落,忽见无数火把凌空而下,谷中粮草车顿时爆燃,兀突骨急令退兵,为时已晚。盘蛇谷一片火海,藤甲沾火即着,引火线又引发地雷,山崩地裂,血肉横飞,地雷遍炸,兀突骨与三万藤甲军,化为焦土。雷停火熄,硝烟弥漫,孔明于山顶下视,含泪叹曰:“我今雷炸藤甲军,虽有功于社稷,却亦大损阴德。”
南蛮王孟获,正在寨中翘望捷报,忽见千余蛮兵前来告曰:“藤甲军大败蜀兵,将诸葛亮围在盘蛇谷,特请大王前去助战,生擒孔明!”孟获大喜,连夜引大小蛮兵,倾巢而出。马至盘蛇谷口,忽闻怪味刺鼻,且无厮杀之声,孟获恍然大悟,急令回兵。拨马未及,忽听鼓响,左边张嶷,右边马忠,两路伏兵杀出。孟获恼羞成怒,方欲拼死一战,身后蛮兵突然哗变,孟获见大势已去,趁天黑杀出重围,单人独骑落荒而走。
天色放明,忽见前面山凹中,一簇人马拥一辆四轮小车而出。孔明羽扇纶巾安然端坐,扇指喝曰:“孟获,哪里去?”孟获刚要回走,忽旁边闪过一将,眼瞅不及被生擒活捉,来将正是马岱。此时,王平、张翼杀入蛮兵大营,将祝融夫人及上下人等尽皆拿住。
孔明升座大帐,令人押来孟获。南蛮王默然无语跪于阶前。孔明令去其缚,请去别帐。孟获步入偏帐,见夫人、孟优、带来洞主及大小亲信俱在帐中,大喜。蛮王与众人用酒肉毕,忽一人入帐谓孟获曰:“此战多损蛮兵,诸葛丞相愧见大王,特令某来放大王与众人出寨,再聚人马,一决高下。”孟获慨叹曰:“七擒七纵,亘古未有,我等虽化外之人,亦略知礼义,南人愿倾心归降!”孟获遂袒胸露背,引众至大帐拜于阶下曰:“丞相神威天恩,孟获愿降,永不背反!”孔明曰:“孟公,今心服矣?”孟获泪下曰:“丞相旷古大恩,获甘心降服,南人子子孙孙永念鸿德!”孔明大喜,请孟获上座,摆宴相庆。
孔明令孟获永为蛮王,子孙世袭,尽还所占之地,又赐牛犁、桑米,派遣能手巧匠,教授南人耕织建房。孟获感激不尽,南人无不雀跃。长史费祎进言曰:“今蛮王归服,当置官吏与其同守南中,以防有变。”孔明曰:“倘若如此,有三不宜也:其一,若置官吏,必然留兵,留兵则所食者何?其二,蛮人屡败,父兄多亡,若置官吏而不留兵,必成祸患。其三,蛮人累有废杀治官之罪,若置官吏,其心必疑。我今,一不置官,二不驻军,三不征粮,与其相安无事,则蜀、蛮皆大吉。”众人叹服。
南中人感孔明恩德,立生祠以祭祀,皆称孔明为“慈父”。不数日,蛮王孟获引各洞洞主,与各甸酋长,携珍珠美玉,奇果佳酿,特来犒劳三军。孔明大喜,欢庆三日,兵马班师。蛮王执缰相送,时近九月,天高气爽。
魏延前部兵至泸水,忽然阴云密布,狂风骤起,鬼哭狼嚎。魏延急令退兵,回报孔明。孟获进言曰:“此水素有猖神为祸,必须祭之。”孔明曰:“以何物为祭?”孟获曰:“往时猖神为害,即用四十九颗人头,并黑牛白羊祭之,遂风平浪静,年景丰登。”孔明曰:“人命关天。今战事已平,无论南北贵贱,皆我国人,岂可妄杀。”乃亲往泸水察看。果见阴风大作,怒涛狂澜。
寻当地人,借问详情。回曰:“自丞相大军经过,猖神愈甚,每夜凄哭,自昏至晨,雾气中鬼影幢幢,无人敢近。”孔明叹谓左右曰:“此乃亮之罪也。马岱兵渡沙口,数百人皆死水中,战死南人,又皆弃尸泸水,致使孤魂野鬼,怨恨难平,为猖作害。今夜,我亲往祭之。”遂令军厨杀牛宰羊,以血和面,做成人头状祭品。
是夜子时,于泸水之岸,列灯四十九盏,陈祭品,设香案,高竖招魂幡。孔明道冠鹤氅,焚香亲祭。董厥高声宣曰:“大汉建兴三年,秋九月初一日,丞相、领益州牧、武乡侯诸葛亮,祭拜殁于王事之蜀军兵将,及南人阵亡者。”遂朗读祭文一道。孔明悲泣,三军泪下,孟获等南中人嚎啕大哭。左右将祭品纷纷抛入水中,只见愁云惨雾中,隐隐有数千鬼魂,俱随风散去。
次日,果然天清气明,风平浪静。孔明亲督大军,尽过泸水。蛮王孟获感孔明宽宥之德,一直送到永昌郡界口,方洒泪而别。诸葛亮分永昌、建宁二郡各一部,另置云南郡,命吕凯为太守。又分建宁、牂牁各一部,另置兴古郡,命关索为太守。
大军北还,十二月至成都。后主銮驾出城三十里相迎。朝廷大设太平宴,犒赏将士,优抚殁于王事者之家。一时,朝野同庆。
魏帝曹丕,先纳袁熙之妻甄氏,后生一子名曹睿,字元仲。曹睿自幼聪慧,丕甚爱之,常令其不离左右。曹丕又纳安平郡广宗县人郭永之女为贵妃。郭女妙颜色,其父曾曰:“我女非常人,乃女中人王也。”故此,乡里皆称其为女王。自纳郭贵妃,甄夫人失宠。郭贵妃欲谋后位,乃与曹丕宠臣张韬商计。
时,曹丕患疾,张韬即使人陷害,遂自甄夫人宫内,掘得桐木人偶,上刻天子生辰八字,乃为魇镇。曹丕大怒,遂将甄氏赐死。黄初三年九月,立郭贵妃为皇后。郭氏无子女,养曹睿为子,甚爱之。黄初七年,曹睿十五岁,弓马娴熟。春二月,草木欣欣,百花妍妍,曹丕带曹睿出猎。马至山坳,赶出母子二鹿,魏帝一箭射倒母鹿,小鹿奔至曹睿马前,丕大呼曰:“我儿,何不速射之?”曹睿洒泪曰:“父皇已射杀其母,儿臣安忍再杀其子!”曹丕感怀,掷弓于地曰:“我儿真仁德之主也!”于是,封曹睿为平原王。
是年五月,帝感寒疾,医治无效,乃召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速入寝宫。曹丕唤曹睿至榻前,指谓曹真等曰:“今朕病重,将辞尘世,朕子年幼,卿等竭力辅佐,勿负朕意。”三人跪地告曰:“陛下正值茂年,何出此语?臣等愿剖肝沥胆,以事陛下!”曹丕曰:“今岁正月,朕欲幸许昌,许昌南门无故自崩,乃不祥之兆也。朕,亦不愿长别卿等,然病体自知必死矣。”忽内侍入奏,征东大将军曹休入宫问安。曹丕召入谓曰:“卿等皆国家柱石之臣,若能同心辅佐朕子,朕死亦瞑目矣!”言讫,泪流如泉,崩于洛阳嘉福殿,时年四十岁,在位七年。
晋人陈寿评曰:“魏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若加之旷大之度,励以公平之诚,迈志存道,克广德心,则古之贤主,何远之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