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愿……”柳逸园冲着背影张口问道,“留下。”
这么多年,还是这德行。
让他留下做什么,他所有的东西都在江南。他的名利,他的孔雀山庄也在江南,这些上京都没有。
同样,柳逸园境遇跟他相同。
他是上京的御史中丞柳大人,从家世不显,一个抄书的翰林,做到如今的从二品,得皇帝信任,进入中枢。走到现在其中有多少不易,经历多少艰辛,常人无法想象。
“不愿。”
裴语怀里抱着琴,没回头的说道,“你我现在是不同的人,仅凭一点年少的情谊支撑我们本就为数不多的感情,留下来只会徒增怨恨。”
裴语不得不承认,他们都不年轻了,早就失去了胡闹的资本。
是呀,他们都不年轻了,他们不可能轻易的放弃手中的庞大权柄和财富,一时血热的,做出跟心上人隐居山林,双宿双飞,这种无聊的事情。
看着裴语匆匆离开的背影,柳逸园满怀心事的移开眼。
春风吹落一地残红,本意暖春暖阳,偏生心中多是悲凉,此时此刻一如十年之前。
物是!人非!
柳逸园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眼皮望向裴语刚才离开的地方,抬起脚就顺着裴语离开的地方快步走去。
他一向就是这样,当初也应当是这样,柳逸园似乎想通了什么,这一次的机会他会抓到。
裴语脚步疾疾,步伐匆匆,白靴踩在落红之上,白衣迎风挂上飞舞的落花,琴弦经过风的抚摸,划出急急的调子。
“还好,还好,一切都还好。”走了许久,转身看不到他与柳逸园相聚的亭子。
也不见柳逸园追来。
不见人影,裴语也不知道自己在盼望什么。
说狠话的是他,拒绝的是他,提醒柳逸园面对现实的是他,到现在眼巴巴等着人过来追的是他。
裴语转头放慢脚步,气息平稳些许,脑袋清明了些。
裴语停下掐了掐手指,算了算时日,心中忍不住腹诽,“多大岁数了,还要经历这一遭,学着小年轻,玩虐恋情深的那一套。”
早知道这桩事情,能缠着他十几年,当初呀当初,刚穿过来,就不应该无条件信任一个人。
平白无故的对你好,你怎么不知道他是不是别有所图。书呆子呀书呆子,这点藏的够深的。
也怨他在那时,见书呆子模样清俊,在人群中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他活泼个性难掩 ,在言语间,动作上对他多有调戏。
哎~,往事不堪回首。
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
走着走着,又想着那个书呆子,一直以来身体都不好,这些年应酬又胖了许多,眼下还有黑眼圈,估计多了脂肪肝,高血压的老年病。
老年人,裴语想到这里笑出声来,说来书呆子要比他年长四岁,如今在看,他们之间的形象差距像是两代人。
而他,修身养性,保养极好,四十岁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身体素质能高出他一大截。
说到修身养性,没了柳逸园的事情,他心里彻底轻松了,无事可做,现在自是要纵情纵欲了。
转头去了锣鼓巷。
柳逸园觉得体力和精力大不如以前,走了两步都在喘,追不上裴语,连影子都没有看到。
裴语暂时在瑄王爷府上教琴,柳逸园走到山脚下钻进马车,让马夫驱车去瑄王爷。
夜晚,一轮弯弯的月牙爬上了枝头。柳逸园数着滴漏里的水滴,现在已经一个时辰了,还等不来那人。
棋子敲击棋盘,棋盘上一黑一白胜负明显 ,柳逸园偷眼瞧了眼滴漏,投子认输皱眉道,“王爷,下官这局输了。”
继学琴之后,瑄王爷又对棋感兴趣。开始着手去学,裴衿去参加会试,裴语不见人,见柳逸园这个善棋之人,主动上门。
说什么也要拉他下棋。
“听闻柳大人最善棋,圣上都败在您手下多次。”李元杼觉得这盘棋下起来没意思极了,柳逸园一直分心,不拿他当做对手。
李元杼最后一个棋子落下,胜败已成定局,说道,“本王一个初学者,连棋的规则都是一知半解的,在棋艺上可不敢有与柳大人相较高下的能力。”
柳逸园耷拉着的眼皮抬起,看了眼李元杼,一袭青衣,宽袖长衫,头戴束髻冠,像个读书人的装扮。
外头罩着的青衫,许是以前的衣服,衣服看起来有点小,袖子短了一截,伸胳膊落子时,约有半个小臂露在外面。
穿以前不合身的旧衣服。
瑄王爷恐怕是上京城中最节俭的皇子了。
换作是以前宸王,穿了不合身的衣服作为常服,不出半天前朝后宫,满朝文武都会知道,都会赞颂其节俭的美德。
与此同时,御史台就会收到弹劾太子,太子一党,奢靡成风的折子,还有太子不甘心反击宸王,说他此举华而不实,以及宸王以往奢靡浪费的折子。
一时间乌烟瘴气的,各种弹劾,污蔑的折子满天飞,御史台每日都要忍受口水仗,还要两边安抚,日子清闲不下来。
一切在瑄王爷回来之后都有了变化。
坊间相传的瑄王爷,鲁莽不知礼数,目空一切的武夫,柳逸园在这棋盘上的瑄王爷看到了另一个瑄王爷。
“是臣输了。”
柳逸园说道,“殿下思维敏捷,落子之时考虑周全,却又不失胆量。谋略,布局,实行,收网,防不胜防,臣一时难以招架的住。”
初学者,学成这样不可谓不说有天赋。李元杼把兵法揉进了棋盘上,杀伐果断,进攻勇猛。
难得是,李元杼并非只顾局部厮杀,考虑到了落子时,对整个棋盘,对全局的掌控。
陛下的这些龙子,没一个省油的灯。
“能得柳大人夸奖,本王不胜荣幸。”李元杼觉得自己穿上裴衿的衣服,整个人会不自觉的模仿裴衿说话。
人模狗样的端着儒雅端庄的姿态,微微笑道,“还望柳大人得空,能在棋艺上指导本王一二。”
“能得王爷看重,下官荣幸之至。”柳逸园云遮雾绕的说道,转而顾左右而言他,躬身作揖道,“王爷,下官明日还有公务需要处置,就不多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