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重仪礼,生死皆有仪式。
出生之仪与死亡之礼都伴随着不同程度的繁琐。
前者初始并没有过分讲究,大多是坠地剪去同母亲紧密联结的脐带,屁股挨上一记响亮掌击,等到令人欢喜的哭声溢满屋子,再清洗掉所有血污,便能安稳裹入襁褓。
之后的三朝、满月、百日、周岁等阶段,虽然操办起来稍显麻烦,但也都充溢着蓬勃的生机和欢声笑语。
后者迥异,除去亲友送别时怀想的悲愁垂涕,便只余下那失去生机的无涯冷寂。
从真正气绝到下葬,黄土埋身,这期间需经过择定墓址、报丧、吊丧等许多步骤,各个部分都需要时间。
寻常人家最多花上个七天,像夏侯朝这种身份尊贵的,每一步都要做到详尽,所需时间就得更长一些。
下葬之前,棺柩会一直停放在灵堂。
以夏侯朝的地位,那前来吊唁的人自然是见天不断,至于他们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只想来凑一波热闹,便无从得知了。
即使天王老子亲临,也得先向躺在棺椁中的那位敬上三炷香。
李湘然显然不属于诚心正意的那一派,但她的表面功夫做得无懈可击,脸上的哀伤也瞧不出半点敷衍。
寇韫在一旁看着她动作,只觉得长条盒子里头那位委实累得慌,死了也不得安宁,天天都要面对一些明面恭敬,背地里却各有盘算的人。
对着长条盒子表演完,就轮到人了。
“王妃,还请节哀。”
连声音都经过精心修饰,短短几字透出了一股惋惜。
论起表演,尤其是自家男人离世之后该有的表现,寇韫近来已参悟得十分通彻。
她颔首致谢,驾轻就熟地将嘴角挑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做出颇为勉强的回应。
“半夏,送公主殿下。”
“是。”
李湘然的目光落在半夏的拐棍上,又移至他的脸。
这位可是夏侯朝身边地位最高的贴身侍从,平日在王府中几乎等同于半个夏侯朝,寇韫使唤起来,倒是相当顺手。
想说的话还未出口,李湘然自是不可能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王妃,能否借一步说话?”
寇韫何尝吃不透她的意思,假意推拒道,“公主能来,本宫很是感激,但如今正在丧期,不便多留公主,来日本宫定会登门拜访。”
真能装。
李湘然暗自咬了咬牙。上回她用一处刀伤换的‘来日’,等到了现在,都不见一点痕迹。她若再信,便是傻子。
既然这人喜欢拉扯,那她就给她卖个面子。哪能事事都让别人掌握,与其干坐着等,不如主动出击。
李湘然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声若蚊蝇,“王妃难道不想知道,刺杀王爷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气息直扑耳廓,寇韫眉心微跳,忍住想要躲开的冲动,低声回应,“噢?公主知道?”
李湘然不答,只瞟向堂中的棺椁。
“那便,请公主移步吧。”
……
两地交互转移的时间里,雪花已在荷花池里铺了一层薄薄的白,给先前的颓败景象添了一点仅属于冬天的鲜活。
同样是白,这雪看起来比灵堂那死气沉沉的白幡合眼得多。
但李湘然无心欣赏,她的视线自亭中那把轮椅出现起,便一直停留在轮椅之上。
直至寇韫往上头一坐,她才把持不住开口询问,“王妃这是?”
夏侯朝都死了,为何这东西还会出现在这儿,难不成……
但鉴于他一贯严谨细致的行事风格,他不可能会允许这样明显的漏洞显露。
周围无人,寇韫嘴角的弧度抬高了些,“我这是在睹物怀人。”
李湘然瞳孔微扩。这人的话与她的表情根本搭不上边,方才在灵堂间的沉重仿佛未曾存在过,那脸上没有一处写着哀痛。
“应当,不难看出来吧?”她又画蛇添足般填上一句。
果然,都是装的,离了人便不再掩饰。
难怪半夏如此恭敬,她这般动作的确具有迷惑性。
“王妃对王爷当真是用情至深啊。”李湘然不急着戳破,顺着她回道。
寇韫拎起手炉把子,端详绒套上的绣线。
某个人,听话老爱只听一半,又将轮椅同这小炉子一起留给了她。
“这地方没有别人,只有那雪片子能听见我们说话,谅它也传不出去。公主,现在可以说说你对刺杀一事的见解了。”
这口吻,哪里像是刚死了丈夫的样子?
李湘然四顾,确实如她所言。
“这事倒真没有明确的答案,我这么说,只是为了求得与王妃交谈的机会。”
寇韫将手炉搁下,“那容我猜猜,公主想说的,是伍周与你庆阳结盟一事?”
紧闭的天窗猝不及防地敞个干净,打得李湘然的思绪原地转了一圈。
她居然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不用再拐弯抹角试探一番了?
“抱歉啊,我这个人更喜欢开门见山。”寇韫直视李湘然的眼睛,眸光忽明忽暗,“贵国是何想法,公主不妨直言。”
结盟是因为什么,李湘然这一趟又是为了什么,她们都心知肚明。
“这也与我想问的问题相应。”李湘然的目光亦无偏无倚,“不过,我们在此地谈论这事,会不会不太妥当?”
夏侯朝尸骨未寒,她们便在他的地盘密谋吞并云姜,简直嚣张至极。
但又不得不说,内心那莫名的亢奋压根按捺不下。
寇韫轻哼一声,笑道,“这不是在公主来之前就该预料到的吗?”
“说起来,如今恐怕没有任何地方,能比王府更加稳妥安全。”
李湘然稍微往深处思索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是,夏侯朝遭遇刺杀,他手下亲卫也折损不少,寇韫只要不痴,都会趁机换上自己的人。
而且失去了头目,一群侍卫哪里还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来者是客,我自不能怠慢客人,便先回答公主的问题,以示诚意。”寇韫半藏在袖中的食指尖在手炉绒套上画着圈。
“若我没料错,公主此行,是想了解我为何还要继续帮助伍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