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对于寇韫来说，都是熟稔到见面无需打招呼的程度。
包括那把日日陪伴着夏侯朝的轮椅。
只不过此时，它的主人换成了她。
夏侯朝不傻，只是扮演残废，自然不会真的亏待自己。
轮椅上铺着厚厚的软垫，即使坐久了，也不会感到不适，顶多只是臀部有些发麻，稍微站起来活动几下就能恢复。
寇韫坐得时间不长，一时半晌体会不到别的，只觉得这地方比她身旁那张太师椅舒服多了。
她前头在床榻上躺了一阵，发现睡意莫名出走，便索性起身找些事做。
更深夜静，若是披着一身白衣外出游荡，恐怕会吓到路人，而且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出门的。
于是，她就在书匮上，随手拿了一本夏侯朝平素较为喜欢捧在手上的书，坐在他的位置上，一页页地翻阅。
本来也没打算仔细探索其中内容，两个丫头回来时，她已经将书页翻过一半。
迎夏不愧是跟随她多年的人，她只是随口一说，想要将这两个始终不离她左右的丫头支开，稍微喘上一口气，却没料到这俩人竟然把追龙都给她带来了。
收拾得倒是顶真，要不是手脚有限，估计这两人真能将她那墨染轩整个都搬过来。
安顿好一切后，两个丫头各自挑选了自己喜欢的一边，就像之前那样，杵在她身旁当柱子。
寇韫抬首，分别向两人投去一眼，“回去吧，我这儿没事了。”
两人顶着通红眼眶，将下巴的肉挤出来一层，不谋而同地摇了摇头。
寇韫微微蹙眉，这才多久，怎么又哭上了。她在脑海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先前的行为有哪里不对。
这俩姑娘加一块，都已经把她没掉的泪珠子给补齐了。
书封半贴上桌面，寇韫腾开手，握住两人的腕子，“我看会儿书，稍后便睡。”
“我呢，不会整殉情寻死那一套，你们呢，就别成天盯着我了，好不好？”
这两双眼睛，每日最少都得有半数缠在她身上，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看起来已是颓废到身边离不开人的程度了？
迎夏看了一眼又蓝，别开脸不说话。
后者拢起眉头，“王妃……”
寇韫合上书，稍稍正色，“好了，算算日子，你口中一直在打王府主意的人，也该要来找我叙旧了。”
“您的意思是？”又蓝似懂非懂。
“意思是我们得睡个好觉，以最佳的精神面貌接待人家。”她眉眼微扬，眸中透出一股让人难以捉摸的幽邃。
不待两人回应，便一手搭上一人的肩膀，将两人推出了门外。
以寇韫的底子，再来十个她们这样的，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把人提溜出去。
她按住两个丫头想要转过来的脑袋，凑到她们中间，小声说道，“给你们个任务，回去好好照顾自己的被窝，若是明天我听到它们有任何不满，你们就得受罚。”
“啪嗒。”
屋门被干脆利落地关上，隔绝了外头两人的所有表情与动作。
寇韫回座，呼了口气，又继续拿起书。
寻着方才断开的那一页，不经意间翻过了头，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特别的东西。
这东西本身并不新奇，她每日都能见到，可它出现的地方，实在是出人意料。
一片本该生长在院中树上，或随风飘落在石板地上，被人清扫丢弃的普通树叶，此刻正静静地被两张书页夹在中间。
寇韫将叶子捏在手中。这小东西说普通，也不算普通。
零星几点绿被大半焦黄圈住，叶片边沿微微卷起，被秋风染上几分深褐。
中间偏左之处，有一道长条口子，边缘整齐，似是被利器穿透所致。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一片树叶子，究竟有什么好藏的？
正在心里琢磨着，一股淡淡的、无法形容的味道蹿进鼻间。
寇韫皱起眉将那叶子拿远了些，又同自己言语，“竟还涂了防止腐烂的药……”
她抬高手，视线从叶片中间的口子穿过，隐约能看见紧闭的窗户。
忽而灵光一闪，她又扭头望向一旁笔直挺立的追龙。
并不算多么深刻的记忆顺着枪尖迎向她的脑海。
轻飘的晨雾包裹着夏侯朝，枪尖擦耳而过，他却毫不躲闪，依旧对着她傻笑，那模样冷不丁地出现在她眼前，激起了噗嗤一声笑。
“这人真是，怎么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往回捡。”
这一下想起来，树叶子看着都比那些个奇珍异宝顺眼得多。
“傻子。”不过傻得确实还挺讨人喜欢。
无人在旁，没有人指出，寇韫也知道，她现时的神情有多柔和，可她只觉得还不够。
指尖抚过叶片的每一处脉络，又沿之前行过的路返回。
小小的树叶之中藏匿了无数张夏侯朝的面孔，温柔的笑脸、生气的冷脸、害羞的绯红面庞，每一个都让她心动神驰。
屋外更锣声响，她这才夺回心神，想着近几日可能要忙碌起来，于是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叶子夹回书中，轻拍了一下书衣，把书安稳地放回原处。
寇韫收拾好自己后，便埋入被窝中，只露出一个脑袋。
她不是一个沾床就睡的人，约莫是今儿个心情好，后脑勺刚与枕头碰到一起，上下眼皮方一亲密接触，几番呼吸间，便沉溺在了有夏侯朝的梦境之中。
平稳且绵长的呼吸声音极其轻微，无法盖过木板移动的嘎吱响声。
书案背后的书匮无人驱动，却自己挪了位置。
尽管那动静也并不大，但在安静的环境中，还是容易被察觉。
尤其是寇韫这种耳力与警惕性均拔萃出群的人。
可她只翻了个身，便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外界的任何事物都无法打扰她与他的美梦，随着梦境的深入，感觉也愈发真实。
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那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怀抱，一点点缓缓地将她环绕。
烛火颤悠了一下，她的嘴角与眉梢联袂，共同迈向欢欣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