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人们各有各的忙碌,总归是不能一整天都瘫在榻上靠着睁眼闭眼过活,得行动起来,才不算是虚度。
集市货品全乎,吃喝玩乐的东西样样都有。
早晨作为一天的起始,自然肩负着打头阵的使命。饥肠辘辘的状态如何能上得了战场,因此,早间便以“吃”为主。
街道拥满了人,若是没有肩膀阻拦,那些个脑袋怕是都能挨到一起去。站在街口,单单靠着肉眼去看,显然无法准确判断吃食的位置。
倒还有别的办法,便是跟着袅袅升起的炊烟,或是数着人头,大概也能知晓哪家摊子有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寇韫目标明确,远离人群,走到街角踩好点的一家馄饨摊,让自己的胃肠得到满足后,就坐上了马车。
她本想就手添置一些干粮,但一上车便见到一个大木箱,里头倒是将她需要的物件都归整好了。
掌中的东西有一定的厚度,两边缝了带子,内里填满了软和的棉花。
是个软垫子,虽起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但它的用途她十分清楚,便是在长时间骑马时,拿来照护自己劳累的臀腿。
这个别扭的男人,竟然还考虑到了她有可能会中途放弃马车,改为骑马。
馄饨的鲜香被不知何处涌来的甘甜取代。
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路过,将草靶子扛在肩头,上边满满簪着糖葫芦做的发钗。
寇韫平素看见这红润圆滚的小东西,一般很少会放过,但此刻却没有什么想法。
今日的她,不需要多余的甜。
将软垫安顿好后,她携着不自觉飞扬起的嘴角眉梢,奔赴那个她无比熟悉却又极度陌生的伍周。
……
云都。
枯萎的藤蔓无力地耷拉在秋千架上,枝头的花朵早已离它远去,只有每日来回的风偶尔会动恻隐之心,给予它短促的陪伴。
远远看去,倒是有种凄美之感。
夏侯瑾两姐妹作为平安殿万物的主人,也并非有意将它忽略,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自从皇嫂被诊出身孕,她们便担起了自家兄长不在时看护皇嫂的职责。
殿内的药粉毒物全部都被驱赶到了隔壁偏殿,显得有些许空荡,但气氛却是丝毫不冷。
三人围着圆桌用膳,不时搭上三两句话,当作下饭菜,亦是安稳和睦。
两姐妹的视线不期而遇,又接连打出饱嗝。
夏侯瑜摸着滚圆、用手指戳一下还有些发硬的小肚子,看向一旁没有停下筷子迹象的楚浮筠,声音中隐了一丝讶异。
“皇嫂,你这,皇兄昨日没给你吃饱吗?”
楚浮筠腼腆一笑,“想来我这肚子里是个贪吃的家伙,总是觉得吃不够。”
别人家怀有身孕会害口,食欲不振。她倒好,反而胃口大开。这要不是怕后期会胎大难产,得克制一下,她都以为自己完全能够吃得下一头牛。
“哈哈,能吃是福嘛,皇嫂多吃点,晚些咱们出去活动消食。”夏侯瑾笑着给她添菜。
楚浮筠也想停下,奈何肚子里那位不允许,便还是多吃了几口。
这厢吃饱喝足,刚落下筷子,又被殿外的急步招引去了注意。
夏侯煊近旁伺候的小太监川穹步伐虽快不乱,上身平稳。临到跟前,该有的规矩礼仪一点不少,“参见皇后娘娘。”
视线掠过川穹额角的汗,楚浮筠蹙了眉,“免礼,可是皇上那儿有什么事?”
川穹起身,仍半躬着腰,“娘娘不必担心,只是沈总管见皇上被朝中事务烦扰,便让奴才来请娘娘过去。”
楚浮筠松了口气,当即点头。
……
长明殿。
彭世昌头一回看见夏侯煊变脸。
先前他看起来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只是因为有了夏侯朝的支持,他才敢开口说上几句话。
平常也一直是一副和和气气,很是容易揉捏的模样,今日却是句句带刺。样子倒说不上凶悍,却是让彭世昌冒了一身的冷汗。
“这刑部大牢到底还是不太牢固,先前是遭劫狱,这回是走水,又是人祸又是天灾的,当真是命途多舛。”
夏侯煊手上端着茶盏,使杯盖撇着茶叶,却是一滴不饮,神色也未有一丝波动。
彭世昌哪知道小皇帝一开口,便直击要害,翻起了旧账,还恰巧翻在他造了假的那一页上。
清脆的叮当声响,一下接着一下敲在彭世昌心上,引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微臣失职,请皇上责罚。”
“责罚?真要论起来,就韩瑞手上那笔被火烧掉的数目,彭卿怕是承受不了。”夏侯煊的目光落在受他拨弄得四处逃窜的细尖叶子上。
“说来倒真是奇怪,牢里地方那么大,这火怎么就偏偏烧到了韩瑞身上?彭卿对此,有何看法?”
好的轮不上他,坏事全往他头上推。彭世昌在心里将那死瘸子的祖宗十八代通通骂了一遍。
他笔直跪在下首,虽是心虚,但也不会表露半分。
“回皇上,那幕后之人买通了牢内一名狱卒,刻意将矛头指向韩瑞。如今那狱卒逃逸在外,微臣已经下令通缉,并加派人手进行调查,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小心抬头,试图观察夏侯煊的表情,却是除了平静低垂的眉眼,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沉浮。
他又掂着心,继续说道,“微臣自知无能,先是未能从韩瑞口中审出有用的东西,又因驭下不严,致其死亡,丢失赈灾银的下落。微臣,愧对皇上信任,请皇上严惩。”
既然小皇帝不吭声,那他便主动认罪。左右人已经死了,总不能因此随意要了他的脑袋,那样朝中不得闹翻天。
狱卒也已经处理干净,等时间长了,事情淡化,他再寻个尸体出来顶上。
夏侯煊终于肯抬眼看他,却是轻轻哼了一声。
人分明在笑,眼角颧骨也都是扬着的,却让彭世昌不由得打了一颤。
“人死不能复生,倒是刑部不能没了彭卿。这样吧,先罚俸两年,算是抵了赈灾款。”夏侯煊停了一下,将被他蹂躏许久的茶水送入口中。
待彭世昌松了弦之后,他又道,“至于其他,等彭卿将那幕后之人查出来,再另做打算吧。”
这,还有其他?查出来还好,要是查不出来呢?降品级倒是小事,若是引起小皇帝甚至聿王猜忌,怕是更加吃不了兜着走。
彭世昌恍然间看见了远在天边的夏侯朝。
“谢主隆恩,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将此事追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