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沿的沁凉直窜脑壳,老翁被酒气迷惑的神魂清醒了些,手脚并用爬起身,摇摇晃晃往家走。
寇韫本想将钱袋直接扔在他面前,让他自己捡。
但这番前后不辨、左右不分的模样,要是扔地上,估摸是会一脚踩上去,再给自己生生绊倒也是极有可能。
于是,她还是现了身。
“老人家,您的钱袋掉了。”
果然,她猜得没错,声音响在背后,老翁却往身前寻找。
两人相比,自然是寇韫灵活一些,她主动绕到他跟前,“您看看,这是不是您的?”
老翁看着躺在她手里的钱袋,先是摸了摸腰间,才惊讶道,“哎呀,这怎么掉了?”
“多谢姑娘,老夫今日可是将这辈子的福气攒到一块去了,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碰上俩好心人。”
老翁的白发用一根布条子不松不紧地束在背后,脸上满是岁月的足痕,下巴的长须蓄到了胸前,工整地编成两条小辫,显得颇为俏皮风趣。
寇韫不做否认,“夜间路险,老人家还是早些回去吧。”
她微微颔首告辞,却被两个酒坛子拦住了去路。
“姑娘,相逢即是缘分,我这有两坛畅游春,你拿回去喝。”老翁通身酒气盘绕,脊背倒是半分不驼。
寇韫的眸光在他手上定了片时,才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过老人家。”
“哈哈,老夫还以为姑娘得推辞一阵呢。”老翁显然是个心直口快的,心里想什么便直接说出来。
她提着酒坛子,双颊微扬,“我若是推辞,老人家可会收回去?”
“那不能,既是要送,哪有往回收的道理?”老翁洒脱摆手。
她眉眼略弯,两个坛子于空中擦肩,发出清脆的声响,“既然盛情难却,不如省去多余的步骤。”
“你这女娃干脆,老夫喜欢!”老翁开怀的笑声在静谧的街道上分外突兀。
怕给周边人吵醒,寇韫赶忙道,“老人家,时候不早,我家中还有人等着,便先行一步。”
闻言,老翁空出来的手顿了顿,又捋上长须辫子,声音也含了笑,“那快些回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她朝着老翁拱手,随即闪入黑夜。
后者神色如旧,只有脸上的褶皱由面颊内侧向外蔓延。
……
火舌攀上指尖之前,夏侯朝撤开了手。
“王爷,老爷子也来了青州?”半夏问道,将料理好的墨砚推至他手边。
“嗯。”他在展开的空白纸张上落笔。
“王爷不去见见他?”
夏侯朝笔下不停,只翕动嘴唇,“以他的脾气,若是想见本王,自己会来。”
若不想见,任他怎么折腾,都抓不着他家老爷子一根须发。
“也是。”半夏点头应道。
本也没有多少字,未等几下眨眼,便写完了。夏侯朝将其装入空白的信封,交给半夏,“给老爷子送去。”
“是。”半夏在门口招手,便有黑影接走了信件。将这最为轻松的任务迅速完成之后,又回到跟前候着。
他家王爷的确当不来闲人,无论是在哪里,总能捧上一本书。
至于此刻他能不能看进去,半夏不是很清楚。毕竟外头更声都响了,往常这个时辰,王爷早已歇息。
偶尔两下的哈欠也彰显着他的困意,却始终不肯合眼。
只不过,究竟是放不下书,还是放不下人,那便一望而知了。
半夏也确实藏不住心里话,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落在夏侯朝身上。
“王爷,您,不打算告诉王妃吗?”
惯常在一个地方顶多也就休息一晚,没等那日头挂起来便会动身。这回愣是以身子不适为由,在青州逗留了两日。
还说驿站住得不舒坦,硬是要进城,不就是为了王妃行事方便吗?
这“司马昭之心”,半夏这个路人看得一清二楚。
“说什么?”夏侯朝翻着书,不曾抬眼。
半夏为数不多的脸颊肉也在纠结,“您为王妃同柳家家主牵线的事。”
夏侯朝翻页的手稍稍停滞,而后又继续动作。
前些日子,柳归鸿传了消息约见他。虽不知缘由,但他们之间算是认识,柳家对云姜也贡献了许多,他便去见了。
门一合上,柳归鸿就给他行了一个大礼,不止是容易受到惊吓的半夏感到诧异,他也是不明就里。
后来柳归鸿将寇韫的身世和盘托出,他才知晓,原来她竟也是半个云姜人。
这件事隐藏得极好,他倒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她与他谈过父亲,却不曾提及母亲。
自从生下便失去了母亲,那份伤痛,他不敢轻易去触碰。
起先还在猜测寇展是否有告知她关于母亲的出身,但回忆起封后筵宴上,她见到柳归鸿时那不太对劲的神情,他便知道了个大概。
适逢年关巡营,他择了连云关,其间路过青州,正好抓住机会与她一道。
在青州停留,也只是为了给她时间。倘若她想见,自己会去;倘若不想,也随她。
“这有什么好说的。”
迂久,夏侯朝才接上话。
“不说王妃怎么知道您的心意……”
半夏有时候真的不是特别理解自家王爷,那嘴巴简直是铜墙铁壁,做好事也偷偷摸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耍什么坏心眼呢。
“不若半夏替您,旁敲侧击一下?”见他不言语,半夏又道。
王爷要是不好意思,便由他来说嘛,他也想尝试一下当月老的感觉。
夏侯朝的白眼翻到一半,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
包在油纸内的糖饼摸着是温的,吃进嘴里也是暖的。
晚饭吃了三只烧鸡的曲生,坐在屋脊上晃着脚丫,捧着糖饼嚼得正香。
软糯清甜的口感,让平日里碰都不碰这些东西的他觉得甚是新鲜。
傍边的翁荀浅酌一口酒,捋了胡子瞧过去,“不是不爱吃这口味吗?”
他吃相斯文,小块落肚,才撇去一眼,“我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该什么都来上一点儿。”
“没出息,这么一小块糖饼就给你收买啦?”翁荀面上看似鄙夷,话语中却满是笑意。
“当然不止糖饼,还有……”
曲生张扬着眼眉,抬起一只手便往怀里掏,却是立时变了脸色,整个人都颓了下去。
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呀,我银票呢?”
“那丫头机灵着呢,就你这道行,还想骗过她?”翁荀伸过手去,“拿来吧。”
曲生耳边又响起那好听的声音,怪不得这人说钱要靠自己本事挣呢。
口中糖饼的味道都苦涩起来,“哪家师父管徒弟要钱的……”
“哎,愿赌服输,这还是你小子自己提的。”翁荀一尺不让。
曲生泄了气,摸出自己的荷包丢过去,倒还不忘说上一句,“这面还没正式见上,就被师侄媳妇摆了一道。”
语罢,头上就遭了一记。
“老头,打我作甚?再给我饼整掉了!”糖饼差点摔地上,他紧了紧手上的力度。
“没大没小。”翁荀不怒反笑。
曲生顺着话瞪了他一眼,屁股一扭,挪开了些,又开始打磨“嘴上功夫”。
管她神仙还是鬼,糖饼可不能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