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池的外貌与别的州城并无太大区别,但因为有柳家这个云姜商贾之首在居,明显会比其余州城富足一些,百姓脸上的表情也更加轻松。
白日城中的热闹同云都差不了几分,夜里倒是歇得早一些。日头一落,挑着担子的小贩便麻利地收摊回家。
再晚一点,临街店铺的灯也没剩几盏。余下都是手脚慢的,但也并非故意,只是他们的精力都放在白日,劳碌一天确实疲累。
酣歌楼的店小二好不容易干完所有的活,只待最后将门板合上,便可以让自己化成一滩水,随意自在地四处流淌。
不过他大部分的随意,基本都在床铺上。
眼见门缝越来越小,店小二立马便要化形,却被一只套着墨灰色麻布衣袖的手吓得将魂魄给吸溜了回去。
那只手横在门缝间,在小二愣神之际,将门拉开了些,露出整个身子,是个满头银发的老翁。
那老翁浑身酒气,递过来一只酒葫芦,道,“劳烦小二哥,畅游春,帮老夫打满。”
“这位客官,咱家……”
小二本想说打烊了,但记起掌柜嘱咐的不得拒客,又将那几个字撤了回去。
他打量过去,那人满是皱褶的干瘪双颊飘着红,站得却很是稳当。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过酒葫芦,把人请了进去。
先搬了条凳给人安置好,才去打酒。
“还是你们这儿的酒好,别家那水兑的,酒味儿都散了架。”老翁不忿道。
小二打上满满一葫芦,在快要溢出来时收了手,语气中不乏骄傲。
“嗐,咱家的酒但凡是喝过,不对,但凡闻过味儿,那便是梦里也放不下。可多客官大老远过来一趟,就是为了这一口畅游春呢。”
老翁笑得眼睛挤在一起,“再要两坛小的吧,送人去。”
“得嘞!”
虽是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小二还是以最饱满的笑容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眨眼之际,一道黑影从墙头飞掠而过。小二用没沾酒的手背揉了揉眼睛,再凝神看过去,却又没了动静。
他摇了摇头,边关门边嘀咕,“困傻了吧,哪儿有人......”
......
弯弯的月牙宛若女子盈盈一笑时的唇角,娴雅中又添了一丝俏皮。无需丝线牵扯,亦能安妥地将自己悬于墨色绸缎般的天幕之上。
寇韫在青州城晃悠了一整天。仗着轻功卓绝,在街头巷尾的每一处都烙上自己的足迹。
月亮挂上屋檐,她方才停驻。
似是冥冥之中有东西在指引着她前行,找了整整一日,此刻站在一扇紧闭的府宅门前,她才知晓那东西是什么。
几乎是每一户人家,都会在门口挂上两盏灯笼,代表着对家族兴旺、诸事双全的祝福。
那点零星的灯火在无边黑夜里显得格外单薄,但却是为寇韫照亮了她探求许久的路。
不知是冷风的催促,还是心口滚烫的乌木扳指牵引,她终归还是迈开了步子,只不过方向从原本的正门口,转至了院墙。
寇韫卸甲之后,若是加入飞贼行当,想来应当很快便能成为行业翘楚。
可惜被夏侯朝先一步抢来当了王妃,她的新翘楚之路便中道崩殂了。
平民百姓的宅院,自然不似王府大宅那般重重设卡,每行一步都要担心会不会收到飞剑铁拳之礼。
她跟着一位捧着点心的侍女,尤其轻松地寻到了目的地。
“娘,您这绣工,不怕丫头看了笑话?”
柳归鸿倒是控制住了表情,可架不住那笑意会自己扒拉住话语的绳子往外爬。
秦雪柳面色平缓,抬手的动作倒是飞快,照着他的脑袋便给了一下。
“哎......别打了娘,错了错了!”
柳归鸿嘴上求饶,却还是要回上一句。
“就算丫头没什么意见,也要考虑底下的人吧,好歹还是王妃,这让人看见了,威严何存?”
果不其然,他又挨了一下,这回比刚才重些,还打出了声响。
柳归鸿搓着脑袋躲开。
秦雪柳歇下手,拧了他一眼,道,“丫头那件早就好了,这是给聿王殿下的。”
“什么?”他弹身而起,“这......先不说王爷会不会穿,您,就不怕人家王爷怪罪?”
秦雪柳捏起一块栗子糕,细嚼慢咽吃下后,才道,“礼不在贵重,而在心意。更何况,王爷什么稀罕东西没见过,当然得送些,一看便是用了心思的。”
“心思倒是得用对地方……”趁着人还没施展开,他又挪远了些。
“用在哪儿都不重要,只要王爷知晓咱们的心意,能对丫头好些,便足够了。”
好在他们有这赚钱的本事,在云姜还算能说得上话。有这层关系在,聿王多少能顾及一些情面。
秦雪柳重新拾起针线。
她自己见了衣襟上的花样,也攒起眉,“鸿儿,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吗?”
柳归鸿一步一挪,凑到跟前看,“娘,您把栗子糕绣上头了?”
秦雪柳脸上的淡然瞬时坍塌,耷拉着一张脸,道,“这是佛手花......”
象征幸福美满、平安吉祥的佛手花。
“......”
他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与其让他相信这是佛手,不如相信那丫头此刻能从天而降。
屋外的风将一声轻笑吹进屋内。
柳归鸿神色稍凝,三步并走跨到窗边往外探,“谁在外边?”
除了不太能听懂的晚风之语,便没什么别的痕迹。
他眉头未松,扭了半身,又在窗缝间觅得一封信件。却是看也不看,将手撑上窗框,翻身跃了出去。
可寻了一圈又一圈,再无半点踪影。
寇韫卸了力气,倚在柳府的外墙边。
丁点的布料挡不住石墙的冰冷,但胸前的乌木扳指做到了。它为她源源不断地输送热量,帮助她抵御四面八方袭来的寒凉。
炙热烘上眼眶,带着暖意的泪珠沿着脸颊滚落,行至始终弯翘的嘴角,便不忍心再往下。
耳边的风不知呼过几轮,寇韫才直起身子,扬手在脸上随意抹了两下,往那两盏肆意飘摇,却不会掉到地上的灯笼望去。
这是她第一次在众多选项中,选择了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