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夏日,还能有些许蝉鸣蛙叫来缓和气氛。现下秋深,院子里一片寂静,只偶有花残叶落,却也是悄无声息。
屋内二人邻近的两边耳朵仿佛过的是夏天,光看见颜色都能知晓其温度。
本就轻微的呼吸如今更是听不见了,两人不知是在跟什么较劲,谁都没有先开口。
夏侯朝身子偏得远了些,重新开始批阅奏折。
可算是安分了。
寇韫翘起离他较远的那一边嘴角,只是耳朵尖的温度依旧居高不下,胸腔内的心跳也有些乱得慌。
此招的确好用,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以后还是少用为妙。
两人又各自专注自己的事情。
夏侯朝倒是没有再看她,但他不时下沉的呼气声听着有些膈应。
寇韫悄摸瞥过去一眼,见他紧着眉,还是没忍住出声,也顺嘴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李湘然替我挨的那一刀,是她故意凑上去的。”
纪逢欢提醒她,说挡刀那一出有古怪。
事实上寇韫也看到了。
“前一刻还是被逼到角落的可怜姑娘,下一瞬便能从奋战的侍卫身旁穿过,还避开了两个刺客的刀口。”
一个不会武功,看见刀剑便腿脚发软、小脸煞白的弱女子,是如何突然间壮了胆子,克服身体的惊惧反应,灵活地躲过这么多人,还能精准地投入她的怀抱?
如此冒失的行为,连过三刀,竟然也只是划破了点皮。若说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恐怕那耗子都能活过来,说上一句离谱。
刀剑本无眼,若是忽然生出了眼睛,那只能是掌握它们的人多了心思。
她联想到了夏侯朝。李湘然也曾用过同样的动作,企图为他挡刀。
奏本合上,夏侯朝跟着道,“你怀疑这两批人都跟李湘然有关系?”
寇韫画好图,在旁边加上注解,“嗯,不然她天天待在这儿干什么?”
若说先前那波刺杀是冲着夏侯朝去的,这回明显就是冲她来的。为夏侯朝挡刀可以当作是吸引他的注意,那么为她挡刀又是因为什么呢?
夏侯朝的眸子冷了几分,“她最近跟我那二侄儿搭上线了。”
如此倒也说得通。上回的刺客一口咬死幕后主使是夏侯霁,可问到细节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湘然借着调整两国互市协议的名头,想尽办法拖延时间,赖在云姜不走。而他也想知道庆阳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便由着她去了。
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凑到一块有的折腾。
“看来是换目标了。等着呗,看看后头能有什么花样。”寇韫抬起下巴往奏折堆的方向点了点,“下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夏侯朝将手上的折子放好,语气有些凝重,“定州响马动乱。”
她笔尖微微一顿,回道,“派个有经验的武将过去。”
“定州那一带不久前遭过灾,民间暴动不算稀罕。可这回的动乱却很是蹊跷,久压不下,已经折了不少兵力。”
“不像是乌合之众?”寇韫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嗯,若是因灾情落草为寇,不会如此负隅顽抗。”夏侯朝的右手搭上轮椅扶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为活命不得已当了土匪的,有时候甚至不用打,吓唬两下,都能自己散架。
“那便是有人故意为之。”她抬首,眸光落在烛台上,窗外掠过的一缕寒风让烛火打了个激灵。
思绪似乎随着那激灵的一下,回到了五年前。那时候,她也是被派出剿匪。
不过片刻,理智便回了笼,她扯出戏谑的笑容看向夏侯朝,“最近发生的事情可真多,似乎,都是在我来之后。”
他回望过去,修长的手指为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袍,“你没来之前,事也不少。”
“你真的一点都不怀疑我?”她眸色沉沉,看不出来情绪。
自他们同寝起,夏侯朝就没有在她面前避讳过云姜的政事。
她不知道在相识的这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究竟是如何做到对她无条件信任的。
若说只是试探,亦或是利用,他对她那无时无刻的关心照护,不管不顾的放纵包容,又真实到令她心神恍惚。
夏侯朝与齐绍,确实是两个极端。
他的耳朵还透着红,却也没有躲开她的目光,只是静静看着她,眸底干净澄澈,没有什么起伏。
顷然,又将手指搁在她的图谱上,“字写歪了。”
顺着他所指的位置看去,寇韫的眉眼耷拉了下来。
没事说什么话,字都写错了。这玩意太费功夫,好在只是歪了一道,稍微改改就行。
答应了明天要送出去,写不完还得牺牲睡眠时间,不太值当。她继续将精神悉数贯注于笔下,也不管他是否再盯着自己瞧。
反正眼睛长在人家身上,她总不能给人家挖出来。
“为什么要送徐家姐妹自己做的棋谱?”夏侯朝低声问道。
“为了给俩姑娘留下好印象呗,顺便给徐相也留一个。”她微翘的羽睫半垂,时不常颤动一下,红润的双唇认真抿着。
“给徐嬴留好印象做什么?”他又问。
“平日连面都没见过,刚吃饱饭,便主动来找我下棋,这不就是徐相的意思吗?”
写完一张,寇韫俯身鼓起嘴巴,将纸上星点散落的炭灰吹开,又倒转纸张甩了甩。
“人家想试探就试探喽,我这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她在下一张画好的图上继续标注。
身后传来压抑的低笑。
她没搭理他,“人还过生辰呢,给吓哭了,我不得哄一哄。”
可怜的小模样让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不一样的是,她没有怀抱可以靠。
她没有告诉徐婉悦,其实她那时候是边哭边吐,现在想想真是有够窝囊的。
倾斜的烛光将寇韫的轮廓映照在纸上,夏侯朝禁不住伸出手去触碰,“等户部与兵部统整好后,我便要动身去往连云关巡营。”
每年临近年关,他都会去边关巡查,看看边防情况,顺便给戍边将士带些东西。
寇韫精准地抓到了重点,侧目瞧他,“户部?你亲自去发饷啊?”
他眉眼柔和,还带着笑,“那倒不是,边关条件艰苦,年底都会给他们额外添点。”
她眸光暗了暗,又正过头去,“你们这儿待遇还挺好。”
年底加饷,摄政王还亲自到场抚慰。这要不好好干,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反观她,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最后还被人撂在边关等死。
人比人……不说了。
“加饷就加饷,干嘛非要亲自去。你一走,朝中那些人不是更猖狂了,小皇帝自己受得住吗?”
“云姜不是离了我就转不动了。”
煊儿需要成长,况且,他若不离开一阵,暗处的人又怎会加快动作呢。
“那,倒也是。”她的声音有些小,落笔也慢了些。
“陪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