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似是燃了糖葫芦与糖炒栗子混合味的熏香,清甜怡人的香气萦绕在三人周身。
“王......”半夏回来时咧着一张嘴,却在看到夏侯朝时,变了脸色,“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这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人就跟烫熟了一样,也没放炒栗子的锅里翻过啊?
说完想伸手去探他额头,被寇韫带着笑的话语挡了回去,“拿着东西吃去吧。”
“好嘞。”拥有糖炒栗子的半夏眼力见也提升了不少。
将糖葫芦塞给她,关门,策马,一气呵成。
寇韫大概扫了一遍,从里边挑出果肉最饱满红润的一串,递到夏侯朝手边,“呐,给你。”
他极轻地拢起眉,接过之后才将疑惑宣之于口,“为何给我?”
她给自己随便挑了一串,不等他一起,便张嘴咬了一口。糖浆与山楂的酸甜滋味融合得十分巧妙,不会给舌头和牙齿造成负担。
一颗下肚,她才搭腔,“小时候有人同我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吃点甜的。”
生活中的酸涩苦楚占据主导时,需得取些甜来中和一下,虽说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但起码可以让精神获得片刻放松。
夏侯朝眸光微顿,将她的话连同糖葫芦一起吃进嘴里。随着清脆的糖衣在口中化开,他心中的不适感也消去不少。
看着他的神情慢慢松弛下来,寇韫往里挪了挪,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安静地吃完手中的糖葫芦。
他大抵是在为兄长之死感伤。
此时,一句“节哀”应当就能囊括所有的安慰劝解。但她不想说,悲痛若能轻易抑制,那世人便可以随时笑容满面了。
她自己也无法在这种时候克制,自然说不出让他节哀的话,索性试试“糖葫芦法”。
一整串糖葫芦落入腹中,夏侯朝身上的不爽快消散许多,见她只吃了一串便不再往下,问道,“怎么不吃了?”
剩下的两串是留给又蓝的,但她不打算说,只是抬手拍拍自己平坦的小腹,“吃一串开开胃就行,还要留着肚子回家吃饭。”
本是稀松平常的话,偏生叫他听得心头绵软。刚刚进了肚子的山楂果肉,好似迷了路,闯到了他心里。
仿佛他们只是寻常夫妻,用劳碌一天换来的报酬买了两串糖葫芦解馋,再携手归家。
“两个丫头说了什么?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夏侯朝眉眼温和。方才周身缠绕的沉云已被拨开,几缕阳光缓缓穿透云层,暖洋洋地洒向她。
胳膊上似乎还残留了白米糕的味道。
寇韫嘴角勾起脸颊,脸颊又牵动眉梢,“说要保护我们,在殿里头摆上好些兵器,操练上了。”
“不过我看她们那样,又劝了下来,免得到时候功夫没练成,身上全是口子,还得来找我们哭诉。”
“所以你先前去找凌秋讨了两个镯子,就是送给她们的?”夏侯朝话音微扬,表明他的心情不错。
她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很少戴首饰,却特意去找凌秋要了一对镯子。今日还主动开口要和他一起进宫,想来就是为了把镯子送出去。
那糖葫芦与银镯一样,都是她惦记人的方式。
寇韫挑起眼皮看他,“她们想找我学些傍身的功夫,我想着这个年纪习武太费劲,便折中寻个小东西,带在身边也能够防身。”
虽说王府是夏侯朝的,所有消息自动跑进他耳朵里的可能性非常大。但从她嫁过来至今,便没见他去过其他三人的屋,之前有没有她不清楚,也懒得去打听。
她去找凌秋时,身旁没人听着,那么他是如何这么快便知道镯子的事?
再结合上回白沁竹易容扮成她的模样,有些东西已经呼之欲出。
小时候捉迷藏,他肯定玩得特别好。
夏侯朝心中糖葫芦的甘甜余韵还未消散,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暴露了什么。
......
糖葫芦小贩从主街一路叫卖,行至衔衣巷,草靶子上的糖葫芦都只剩下两串,嗓音却仍旧洪亮。
巷中没什么行人,小贩打算再往后头走上两户,便从旁边的小道穿过回家去。
余下的两串就拿回去给闺女当宵夜,虽然免不了要挨自家媳妇一顿骂,但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浪费掉。
把一切计划得清清楚楚,小贩笑着抬起胳膊抹去脸上的汗,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些。
可惜天不遂人愿。
走到他先前算好的最后一户,脚下正打算拐弯,却听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老板,来两串。”清润沉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哎,好嘞。”闺女的宵夜泡汤了,但他拥有了自己的。对此,他还是十分开心的。
“今儿刚好就剩下两串了。”
摘下最后两串糖葫芦,递给面前身穿青色直裰,看起来像个温文书生的年轻男子。
小贩抬头看了一眼那三层高楼。
男子脸上的半块面具在月色下泛出冰冷的光,出口的话语却是十分柔和,“可否帮忙包一下?”
“啊,好。”
虽是最后一单生意,但他也做得极为认真,用油纸将糖葫芦细细包好,才又交给男子。
男子接下糖葫芦,往他手中搁了两枚铜钱,便回身走进院子。门完全合上之前,他又道,“你家味道做得不错,望生意兴隆。”
小贩愣了一下,挠着后脑勺笑出了褶子,嘴里说着“借您吉言”,便迈着轻快的步伐,持着月光做的灯笼,踏上了回家的路。
舒云阁后院,习琴屋内。
梅声早就收拾妥当,但身体始终没有离开凳子。
外头人推门进来时,他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直起背。
钟羽看乐了,朝着他今日的最后一位学生问道,“这都散学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梅声说话期期艾艾,“我,就是有个地方的音没弄清楚。”
话是这么说,眼神却不住地瞟向他手上的油纸包。
钟羽心下了然,也不跟着他的话,直接便指了出来,“等着这一口呢?”
梅声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钟羽给他分去一串,“吃吧。”
“多谢羽先生。”孩子规矩还挺到位,向他拱手行了一礼。
梅声的嘴并不能轻易闲下来,即便含着糖葫芦吐字模糊,也要把想问的问出口,“羽先生也喜欢吃糖葫芦吗?最近看你买了好几次。”
钟羽没着急对糖葫芦下口,而是先回答了他的问题,“还行,有时觉得嘴里干涩,便会买些来润一润。”
“那是得干,每日都要给这么多人教课呢。”梅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把竹签上的糖丝舔掉。
“不怕先生笑话我,小时候家里连糖葫芦都吃不起,我那时看着别人吃,可眼馋了。我娘总说那是小孩子才喜欢吃的,等长大一些就不想吃了,让我忍一忍,过了那个劲儿就好。”
“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长大之后,那个劲儿反倒更足了。”
钟羽看着他,没说什么,亦没怎么犹豫,便把另一串也递给他。
“羽先生你不吃啊?”梅声满脸惊讶。
“你不是说那劲儿挺足吗?怕给你一串压不住。”面具外露出来的眼睛与天上的银白月亮不相上下,“你可别再推回来给我啊。”
梅声忽而觉得鼻子有些酸,又上手揉了揉,“那便谢谢羽先生了,改日我还你四串。”
“倒用不上这么多。”
“嗐,这有啥,我如今能赚钱了,一靶子都买得起。”
“知道你厉害,吃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