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怀达匆匆赶到时,马崇义已经被钟季雅的人摁住了。
钟季雅脸色苍白躺在软榻之上,宫女已经去找太医了。
杨怀达身为帝师,盛名一时,钟季雅宫中的老人还是认识他的。
杨怀达很快就将局面控制了一下,如今就算是杨怀达想要保马崇义也很难做了。
这家伙已经能做出这事,已经是必死无疑的事了,除非除非周景昭愿意冒着大不韪的风险挡下被世人指责的风险。
马崇义被人押着路过杨怀达的身边,停下了步伐,笑容猖狂而肆意。
“杨公啊,杨公,如今你终于有名正言顺的名头除去我这阉党头子了,开心吗?哈哈哈哈哈反正我这阉党挺开心的,至少落在你手中,我死的也是干干净净的……”
杨怀达静静看着他,两人无声对视片刻,杨怀达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太医赶来不久,周景昭也带着皇后曲晴与太子周元熙来了,江停跟在他们后面,看着这混乱的场面,以及人群中央略微沉默的杨怀达,她心情格外的复杂。
她朝着周景昭看去,这位中年帝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似乎已经被这突然发生的事给震惊到回不过神了。
有太医匆匆走了出差,脸色极其差劲。
“陛,陛下……太后她,她身子骨本就不好,如今,如今只怕时日不多了……”他哆哆嗦嗦的说完,根本不敢去看帝王的脸色。
谁不知道这位帝王是个大孝子啊,其他太医得出了结论都不愿意来汇报情况,将他这个小年轻推出来,如今他只觉得自己恐怕得比那性命垂危的太后先走一步了。
但他说完,却迟迟没有等到周景昭的回话。
直到曲晴担忧的叫了他一声,周景昭才恍惚的回过神。
“你刚刚说什么?”
年轻的太医只能再将话复述一遍,这一次周景昭终于听清了,他却没有发怒,只是沉默的看向钟季雅所在的位置。
他缓慢的靠近那里,脚上仿佛有千斤重担,但走到只有半米的位置时,他又停下了步伐。
隔着屏风,钟季雅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到来,侧过了头,目光有些恍惚,她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钟季雅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起来,以往都是周景昭这个儿子笑呵呵的说一堆讨好她的话,可如今他却不愿与她说话了。
“是陛下来了嘛……”
这么多年来,钟季雅第一次当了首先开口说话的人。
但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发生,周景昭反而是步伐狼狈的快速离开了。
周景昭只觉得如今的自己根本不想看到钟季雅,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所以他跑了。
跑到慈宁宫外,他又停下步伐,他开始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马崇义……”他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叫了一声这位陪伴了他三十多年的玩伴。
可没有人应声,周围安静的可怕,这会儿他才想起来,刚刚似乎有人说了,马崇义已经被押了下去关着了。
他回望高高的宫墙从未像此刻这般感觉无助与孤单。
突然,杨怀达从中走了出来,周景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周弘化的早早离世,钟季雅又不愿管他,从此以后他的身边便只有马崇义与杨怀达了,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一个是心中甚至将其当做半个父亲的长辈。
他可是什么事都与马崇义说,可以在马崇义表现出自己的龌龊与卑鄙,偶尔也能展示自己的脆弱。
可在这位帝师面前,他总是下意识不愿表现出自己脆弱不好的一面,他总希望他能为他感到骄傲,总希望自己能成为他心中的圣明之君。
可他似乎总是在犯错,总是在犯错……
“杨师傅……”
杨怀达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他走到他的身边。
“陛下在想些什么呢?”
他脸上是温和的笑容,让周景昭感觉仿佛回到了自己年少无知的时候,那时他也会意气用事,也会将杨怀达气的吹胡子瞪眼。
可每次事后,他又放不下帝王的威仪,拉不下脸与杨怀达说话,那时的杨怀达就会告诉他,这是正常的,帝王也是会犯错的。
“杨时候,我是不是很笨……”
“陛下怎么会如此说?”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偏殿走去。
有眼力见的小太监已经挥退了周围的人,为两人留出了安静的环境。
两人坐在偏殿中,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了杨怀达教导还是太子的周景昭的时候。
“陛下为什么会如此想呢?”杨怀达又问了一遍。
周景昭苦笑一声。
“杨师傅,我似乎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马崇义……为了我干了那事,父皇因我恐怕在九泉之下都无法瞑目……”
“就算是国事之上,我似乎做的也不好,北关战乱,鲁王造反……”
“前几年还发生了大旱,如今南直隶又出现了疟疾,天灾人祸,是不是老天都对我这个帝王感到不满了?”
杨怀达哈哈笑了一声,爽朗的样子让周景昭低落到了谷底的心情被更多的疑惑所代替。
“杨师傅在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杨怀达站起身,打开窗户,指着那天穹,声音铿锵有力。
“陛下说天灾,可天灾年年皆有,历任帝王都有天灾,难不成从古至今无一圣君?”
“古有天灾洪水,大禹治水而留圣明,这难道不是天灾吗?但有人说天灾发生是因为他不是圣明之君吗?陛下,可怕的不是天灾,而是没有对抗天灾的勇气,身为帝王,你是万民的指引,若你都失去了继续向前的勇气,那他们该如何?”
“陛下说人祸,鲁王之乱,陛下确实有失查之责,这无可厚非,但也因为陛下有先见之明,让局面不至于更加恶化,至于其他……”
他顿了顿,关于太后的事他还真不好说。
“忠孝之义,陛下从未违背,何错之有?”
他看着周景昭渐渐陷入的沉思的表情,刚刚温和的表情却是渐渐严肃起来。
“陛下有三错,第一错,错在在身为帝王自怨自艾致使百官担忧,万民担忧,朝堂混乱;第二错,错在妄自托大,用私情乱国事,让局面变成如今这般!第三错,错在事情发生后,明知有错,却逃避问题,龟缩不前!”
“陛下,老臣之言虽不好听,但请陛下务必深思!”
他深深鞠躬,脊梁虽弯曲却坚挺。
周景昭连忙将他扶起来。
“杨师傅,你这是做什么,朕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一片好心,此次……”他的话语顿住,口中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杨怀达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没有那些清官言官的破癖好,非要逼得帝王低三下四的说自己错了,来表现出自己的厉害之处。
“陛下不必多说,只要陛下心中明白就好……若是心中不明白,不认可,口中说再多也是无用……”他笑着说了一句。
周景昭反倒是像被鼓舞了一样,认真的道:“不,此次朕确实有错,朕认!”
这话出了口,杨怀达和周景昭都是一愣,两人都没想到周景昭能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杨怀达笑着道:“陛下,很好……先皇看到了一定会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