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野我们又有多少年没见过了?”胡杨阿姨推着老顾站在了一棵树下,微风习习吹得人很舒服。
“上一次还是抗洪救灾那一年吧,你来帮高粱手术。”
“是啊,一转眼又过了这么多年,我们都要老了。”
“不老,你看着变化不大。”
“但你看着变化很大,顾一野为什么我们每一次见面你都把自己搞的很惨。”胡杨阿姨坐在一边的石凳上直直的盯着老顾问道,老顾笑笑摇摇头没有回答。
“顾一野,你这个人啊,我最了解,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懂的心疼自己,你就不能多为你自己想想。”
“为我自己,有什么好想的。”
“有什么,你怎么还能说的这么从容,你知不知道自己病的有多厉害。”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为什么回来,是不是老高联系你的。”胡杨阿姨看着老顾从容的眼神轻轻的点点头。
“胡杨,我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也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我现在能做的不就是把有限的时间无限的利用吗?”
“不,纵使是有限的时间,我也要把它无限的延长,顾一野我不准你死,我不接受,我是医生,我要救你。”
胡杨阿姨说着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顾一野你不要放弃,给我坚持住,我一定会救你。”
老顾笑着点点头,抬手给胡杨阿姨擦掉眼泪,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不一会儿胡杨阿姨就推着老顾回来了,我妈赶紧上前和胡杨阿姨一起把老顾扶到床上休息,还拿来准备好的毛巾给他擦手,老顾乖乖配合着宠溺的看着我妈。
“秀,别忙了,坐下歇一会儿。”老顾说着拉着我妈的手坐下,我看见胡杨阿姨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然后笑笑。
“是啊,阿秀姐你坐下,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我们全都坐了下来,胡杨阿姨老顾又看看高叔开口说道。“我这次是为了一野回来的,我把他的情况告诉我在这方面认识的专家,得到了暂时解决的办法,但并不是彻底解决问题,只能是暂时缓解顾一野的情况,延长他的生命。”
“胡杨妹子一野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阿秀姐,他病的很厉害,甚至可以说我们目前没有办法能将他彻底治愈,他的心脏一直在衰竭,肺部的情况也因为这次受伤变得不好,死这样下去,循环系统不断衰竭,只有死路一条。”
我妈不敢置信,紧紧的握住了老顾的手,眼泪不受控制的一滴一滴的掉着。
“但是我找到了暂时解决的办法,需要做一次手术,顾一野的心脏衰竭,心脏功能不能维持身体所需,甚至随时都会出现恶性心律不齐、心脏停搏的情况,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救治不及时随时都会出现危险,所以我们决定给他体内植入起搏器,从而解决问题。而且他的心脏有两条主要血管硬化,需要经导管手术植入支架溶栓治疗。这是主要这一次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除此之外,他的心脏瓣膜有些畸形,右心房有缺口,不过问题不大,暂时可以搁置,我们先解决主要问题。”
“做一次手术解决吗?”江阿姨疑惑的问道。
“对,一次解决,麻醉一次做两场手术,他的情况耗不起两次手术,会增大危险的发生,但这样也增大了手术的难度,我会请我认识的专家过来帮他手术。”
“那做完手术一野就会没事儿了吗?”完全了解了老顾的病情,我妈的情绪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哽咽的开口问道。
“并不是,阿秀姐我不能治好他,只能延长他的生命,要想治愈只能心脏移植,但活体移植供体太少了,这样做也是希望顾一野能等到那一天。”
胡杨阿姨看着我妈认真的说着,但她的语气充满了无奈,作为一个医生却治愈不了自己最爱的人,她看到我妈哭泣的样子眼眶也红了。
老顾全程没有说话,无奈的看着我妈和胡杨阿姨,也许此时此刻这才是最让他担心的,担心她们会因为自己悲伤难过,但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也被这种悲伤的情绪感染,一直坐在角落里默默擦着眼泪,此时我不想要那个被别人看成神一样的顾参谋长,我只要属于我的那个平凡的父亲。
我怕大人们着急默默走出房间,站在门口平复自己的情绪,突然听到里面传出我妈的叫声,我赶忙跑了进去,看见老顾此时正捂着胸口脸色灰白的靠在我妈身上喘着粗气。
胡杨阿姨快人一步抓起老顾的手数着脉搏,又示意江阿姨帮忙把挂在墙上的氧气面罩摘下来给老顾戴上,我妈把放在桌子上的药递了过去,胡杨阿姨摇摇头,看了看药盒,拿出硝酸甘油倒出来一片喂给了老顾。
老顾含着药靠在我妈怀里倒着气,脸上微微泛出了一层薄汗,脸色发青说不出来话。
我妈伸出手,放在老顾胸前轻轻帮他按揉着,还在一边轻声安慰着老顾。
我问胡杨阿姨要不要叫医生过来,她看了看我摇摇头。药效来的很快,老顾的情况逐渐好转,脸色也没有刚才那么难看了。
“还疼吗?”胡杨阿姨走上前又给老顾量了量脉搏,已经在正常范围之内了。
“不疼了,就那么一下。”
“就那么一下,就把人吓死了,别硬撑着了,闭着眼在休息一会儿。”
老顾听话的闭上眼睛,胡杨阿姨示意我妈把他放到床上休息,毕竟是刚刚犯过一次病,老顾此时虚的厉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胡杨阿姨把我们所有人叫了出去,轻声关上门,只留老顾在房间内安静的睡着。
“大家也看到了,他随时都会出现危险,所以我们得加快步伐,我准备一下这两天就回美国找医生,你们这几天照顾好他,别出什么意外,尽量让他好好休息,别累着。”我妈点点头。
高叔和江阿姨送胡杨阿姨离开了,我和我妈回到房间陪着老顾,他躺在床上安静的睡着,脸上的氧气面罩一下一下泛着白雾。
“小飞,你说你爸能好起来吗?”
我看着老顾,看着这个照顾了三十年的父亲,肯定的回答着我妈。
“能,一定能,他一定不舍得离开我们。”
我想起几年后老顾临终前的样子,他已经病得很厉害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过来就躺在床上拉着我和我妈说话,但老顾气力不济,带着氧气说话很吃力,大多数时间都是听我们说着。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有那么多话要对老顾说,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特别喜欢叫他爸,没事儿的时候也总是一声一声的叫他,他有时不回答,但总会闭着眼睛笑笑。
那个时候我单纯的觉得我总叫他,就会让他不舍得离开,就能让他活得更久一点,能多陪陪我和我妈,我舍不得老顾离开,害怕老顾离开,我不想失去我的父亲。
老顾这一觉睡了很久,一直到傍晚他才悠悠转醒,我妈一直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看着他,见老顾醒了赶忙站起身上前问道。
“一野,怎么样,好点儿了没有。”
“没事儿了秀,别担心。”
老顾说着要坐起来,我赶忙上前把床摇了起来,我妈扶老顾坐起来还把枕头放在老顾身后让他靠着。
“秀,又让你担心了。”
“没有,那你就好好养着,等胡杨妹子治好你。”
我妈说着说着又要掉眼泪,老顾笑笑拉起我妈的手放在胸前,又小声对我妈撒娇,“秀,我饿了。”
我妈抬手擦掉眼泪,“你看我都忘了给你准备吃的了,你想吃什么,要不让小飞去买点儿粥。”
“都行,秀,我突然有点儿想吃冰激凌。”
“啊,一野你说什么,又想吃冰激凌了,可是你现在能吃吗?会不会太凉了”
我被老顾的回答惊掉了下巴,吃冰激凌这是他一个大参谋长做出来的事儿吗,我不能理解这么多年我妈是怎么忍过来的,老顾这人在家也太幼稚了。
“小飞,你去给你爸买点儿吃的,再给他买一个冰激凌,小的啊。”
“行,这就去,我得满足顾一野小朋友啊,一把年纪了还吃这孩子吃的,我都不吃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就听老顾在后面向我妈说着。
“阿秀你看他,这臭小子嘲笑我。”
“别理他啊,小飞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还顾一野小朋友,没大没小的。”
我笑笑没理他们,早就熟悉了老顾在我妈面前撒娇的套路,老顾这人对谁都直来直去的,唯独对我腹黑的很,每天都和我争我妈,一把年纪了在我们面前一点儿大人样都没有。
尤其是这几年我参军不在家,每次给我妈打电话她总跟我说老顾年纪越大越幼稚,私下里做了很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每当我把这些老顾的糗事告诉高叔,高叔总能笑到前仰后合,还说都大半辈子了没想到还能见到这样的顾骡子。
是啊,也许老顾只有在我妈面前才是最放松的吧,也许表面上那个一本正经的顾参谋长内心深处一直住着一个小朋友吧。
我妈在里面伺候着老顾吃饭,二人恩爱的样子是让我在房间里呆不下去了,就跟我们说我出去给老顾买冰激凌,刚掏出手机荆荆就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呢。”
“你不值班往这儿跑什么呀。”
“我这会儿休息,来看看顾叔叔。”
我笑着拉着他往外走,“走吧,跟我去买点儿东西,一会儿再看,你顾叔叔现在可没时间接见你。”
我拉着荆荆往外走,不想破坏了老顾和我妈的兴致,我们在医院里的小花园坐了下来,我靠在椅子上没有说话,荆荆坐在一边安静的陪着我。
“荆荆你怎么突然调回来了?”
“我去年春节回家,看见我爸妈突然感觉他们老了,我就想着回来好好陪陪他们,说实话,这些年我都很感激他们,是他们给我了一个家,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我看着荆荆没有说话,是啊她和我一样,失去了亲生父母,但我比她强,我至少还有我妈。
但跟荆荆相比我自愧不如,她和高叔还有江阿姨的关系很好,不知道的就会以为他们就是她的亲生父母,而我却一直和老顾别别扭扭的,甚至因此疏远了和我妈的关系。
要不是这次老顾生病,我似乎还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坚持己见的走下去,我现在只希望老顾能有更多时间给我弥补错误的机会。
“哦,对了,顾叔叔最近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
“好多了,至少比前两天精神好了,体力也好了不少,而且现在也确定下来了治疗方案,估计手术后会好更多吧。”
“我听我爸妈说了顾叔叔的病情,虽然很无奈,但是我们要相信现代医学的发展,未来一定能够治好的。”
“我也希望是这样,我最近总觉得很对不起老顾,他对我那么好,替我亲生父亲完成了使命,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给我了无尽的父爱,而我却从来不懂得珍惜,处处跟他作对,我想老顾一定对我很失望,我真的挺混蛋的。”
说完我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荆荆被吓到了,赶紧拉住我的手。
“别这样,小飞哥,顾叔叔不会怪你的,你一直都是他的骄傲,虽然他没有机会跟你说,但他总在我爸妈面前提起,而且每次提到你的时候眼里都有光。”
“荆荆你不知道我现在真的很怕,我怕老顾会撑不下去,怕他会离开我和我妈,我不想失去父亲。”
我把头埋在手掌里放声大哭,这么久了,这是我第一次完全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发泄了出来。荆荆没有多言,起身环抱住了我,不断的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