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芥子寨里所有没有外出的男女老少们就挤满了阿壮家的堂屋。
人们得知事情经过后,一个个眼中满是疑惑和恐惧。
现在,他们都在等阿木伯发话,把断了气的阿壮晾在了一边。
大伙都到了?想必,稍微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我们芥子寨有段不愿提及的过去吧?和北村口的那棵死树有关?
阿木伯环顾一下众人,低沉着声音问。
几个花白了胡子的长者一听阿木伯这般问,浑浊的眼睛立马闪着亮光。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对于北村口的那棵死树,自然是知道一些。
而且,那些遥远的往事,他们都不愿去提及,甚至一直在极力规避别人提起。
今夜阿木伯将他们召集起来,又发生了阿壮这般子的事,他们心中已经猜到了一些前因后果。
阿木伯见众人不说话,自己开口道:
我就长话短说,以前,我们芥子寨有位法力通玄的下蔡老祖,他曾告诫屯里人,说东村那棵荔枝树结出的果子绝对不能吃!
那是一棵死树,是被邪气所侵的妖树!
谁吃了树上的果子,屯子里便会发生惊天的大事情。
说到这里,阿木伯停下来看了一眼阿壮嫂,才继续幽幽道:
牙仔误食了死树上的果子,现在已经不是你家的牙仔了。
阿壮嫂原本已经脸无血色,此时听到阿木伯这么说,原本眼中还有的那点光亮,迅速暗淡下去。
阿木伯,吃了血荔枝的人,会变成怎样?
人群中不知谁问了一句,所有人的目光不禁投到阿木伯身上。
因为他们都想知道,这误食了血荔枝的人,到底会给寨子带来什么灾难或是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威胁。
阿木伯一指躺在凉席上的阿壮尸体,又指了指胸口少了一块肉的阿壮嫂,摇头自吟道:
瘟魔化死树,怨灵结荔枝。一旦劣童啖,鬼堡世门开。
众人似懂非懂,正想进一步让他解释时,屋门却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高瘦的人影躬身踏进屋来。
来人身型高瘦,身姿挺拔。
他的面庞轮廓分明,剑眉星目,眼眸中透着一股如星辰般的深邃。
灯光下,他的脸色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透露出一种阳光与活力。
只是他用一根发簪随意固定在头顶的长发,显得和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好在寨子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他这装扮,倒觉得有种莫名的洒脱的率真。
这突兀的吱呀声将满屋子的人们吓了一跳。
待看清来人是屯里新来的教书先生,那突然提起来的心又落到了肚里。
芥子寨常住人口已经不多。
近年来,由于各种政策,山里边的居民开始陆陆续续往山外搬迁,还住在山里的,除了穷得挪不开窝的人,就是一心想死守故地的老人们。
稀稀落落的空寨子全靠那寄宿在学校里的一百多个咿呀学生,赶走一些深山里的凄凉。
易老师,学校里是不是出事了?
阿木伯看见易天成跨进门槛,不禁问道。
现在着了邪的牙子就在外面游荡,而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学校里那些孩子。
本来他想招呼所有人集中到学校去,但念想阿壮的后事急需处理,总不能留阿壮嫂一个人孤零零守着他冷却的身子,或直接丢下不管。
便只有招呼所有人到这儿来。
学校没啥事,孩子们都睡着了。小吴和文君在那边守着,我过来看看。
易天成说着,径直走到横尸堂屋的阿壮前,隔着香案躬身行了拜礼,才慢慢蹲下身,揭开了盖在阿壮脸上的面巾。
死人脸上应该盖上白布。
易天成知道,这是因为没有现成的白布,只能以面巾代之。
总不能让死人直面向上,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阿壮哥,人各有天命,命途有长远。既然你路远先行,便安心去吧。你家牙子的事,我会帮你多担待些。
阿壮嫂没想到易天成这个看似文弱的教书先生,竟敢径直走到人人唯恐躲避不及的阿壮尸体前,还揭开面巾看了最后一眼阿壮的容颜,这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阿壮嫂不禁有些感动,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眼泪落下,哭声也就响了起来。
看着易天成的举动,屋里人都和阿壮嫂一样的想法,除了阿木伯。
他有注意到易天成虽然揭开了阿壮脸上的面巾,但他的眼神只是微略扫了扫阿壮惨白如纸的脸,随后注意力全放在阿壮破了窟窿的喉结上。
阿壮嫂很快在几个妇人的安慰下止住了哭声。
阿木伯,阿壮这是怎么回事?牙子呢?
易天成环顾了一下屋子,最后走到阿木伯身边,悄声问道。
虽然刚才有人告诉他阿壮死了,但却没有告诉他阿壮是怎么死的。
你看出了什么?
阿木伯不答,反是轻声问。
不是好事。易天成压低了声音。
怎么个不好法?
阿壮都死了,自然不是好事。
易先生,天快亮了,你跟我去祭社神吧。
谁也不明白阿木伯怎么会让易天成这个外人跟他去祭社神。
芥子寨有习俗,谁家里死了人,都得到社神那里祭拜,告知社神谁死了,让他在阴司面前接引一下,免得被阴差刁难。
阿木伯让所有人在屋里等着,自己挎上装着一只煮熟的土鸡和纸钱香蜡的竹篮子就出了门,易天成二话不说,紧随其后朝村口大榕树下的社神方向走去。
天色破晓,不用点灯也能看见路了。
寨子上空盘旋着风,呼呼吹得树枝沙沙作响。一只被惊了的夜鸟,呀了一声扑棱着掠起,黑乎乎的身子影子般快速消失在渐白的晨幕中。
芥子寨的社神就在东村口的那棵老榕树下。
这里的人们习惯将一棵树或一座山奉之为神,并企图通过它们和另一个世界建立某种关系。
易天成白日里曾去过东村口的那个简易社神台,一块青石板,一个插满蓬乱香头的香炉摆放在老榕树根下。
树根的前边,是一个半人高的石像。
约略能看出是一个人的模样,却没有头。
易天成曾经问过阿木伯,为什么他们信奉的社神没有头颅。
阿木伯没有说,易天成也就没有再追问。
踏着石板路走近树下,老榕树巨大而四散的枝条遮蔽了欲晓的天空,树下的世界尚在黑暗的笼罩之中。
走近榕下社神祭台时,走在前边的易天成忽然被阿木伯一把拉住。
易天成被阿木伯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吓了一跳,他回过头想说什么时,阿木伯却示意他不要出声,并伸手轻轻指向不远处那个社神石像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