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耐着性子,语气温和地说道:“此间春光正好,同是赏景之人,二位乃是先来者,岂有因着怕打搅本王便先行离开的道理。”
他神色温柔却很诚恳,“若是要有人离开,也该是本王这个后来者离开才是。”
没想到堂堂王爷这么谦和有礼,不曾似如旁的天潢贵胄那般倨傲,甄嬛心中不禁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她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王爷不比我等就住在宫中,您入宫不便,又是专门为了看杏花而来,怎么能够因为我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甄嬛性子如此,因着见这位“果郡王”彬彬有礼,她的语气也更温柔了几分。
安陵容见状心里暗骂皇帝说一套做一套,嘴上说着要走步子挪都不挪一下。
还有甄嬛当真是个怀春少女……
安陵容心中腹诽,不过面上却露出懵懵懂懂,宛若甄嬛的应声虫,附和道:“甄姐姐说的是,王爷来御花园赏花不比我等方便,还是王爷先在此赏花吧。”
说着又要拉着甄嬛走。
这副宛若视自己如洪水猛兽的样子差点把皇帝气笑。
想着这小姑娘背着一口一个心悦自己,当自己真站在她面前,她倒避之不及了。
就这点胆子,也难怪当日抖成那样……
不过眼下他可舍不得就这么放佳人离去,他一脸愧疚道:“为了迁就本王让二位小主受委屈,本王心中实在难安。”
“若是如此,春色再好本王也无心再赏。”他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似是沉吟了一会儿,忽提议道:“不若咱们谁也不必先行离开,都赏过这美景再走。”
他说着脸上浮起和煦的笑容,看上去温文尔雅,倒似一下子年轻了几岁,“左右咱们不过恰巧碰上,本就光明正大,何须刻意避嫌。”
安陵容微垂着眉眼,眼底闪过一丝讽刺。
恰巧?光明正大?
若她们真遇到的是果郡王,他还会觉得光明正大,不需要避嫌吗?
见人家王爷都这么说了,甄嬛有些意动,心下觉得若是再推辞难免让人觉得是瞧不上人家果郡王的意思,所以与安陵容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决定留下。
她想着反正又不是和这果郡王单独相处,只是恰巧遇见一同赏花罢了。
皇帝见她们愿意留下,心里高兴了几分,幸亏还有莞常在在,若是只有那小姑娘,只怕现在她已经像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跑得无影无踪了。
边赏花,皇帝边随口道:“本王方才听两位小主吹奏的是《杏花天影》,二位配合默契,曲声宛如昆山玉碎香兰泣露,真是如闻仙乐耳暂明。”
自己和陵容随意吹奏的曲子叫旁人听去,甄嬛也不禁有些羞涩,脸颊微红,不过还是浅笑盈盈道:“王爷谬赞,愧不敢当。”
“常在不必谦虚,本王不过实话实说,这样好的曲声,本王已经许久未曾听过了。”皇帝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怀念。
安陵容目光看向旁边的杏花,似无所觉,可是心里却知晓这皇帝是在怀念纯元皇后。
甄嬛自觉不是什么乐曲大家,听“果郡王”这么说,想到宫中乐师乐姬比自己的技艺高出不知凡几,人家天潢贵胄怎会没听过比自己好的曲声。他既然说这话定然不曾把自己和宫中乐师乐姬相比。
甄嬛一向自傲,自然不希望别人拿她与低贱之人相比较,见“果郡王”说话这么有分寸,不禁对他又添了两分好感。
她正要再谦虚几句。
又听“果郡王”道:“只是方才听吹到‘满汀芳草不成归’的时候从埙声中听到了些许凝塞呜咽之感。”
皇帝目光看向甄嬛,温和道:“常在可是想家了?”
甄嬛心中略微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人耳力这么好。
不过更多的是得遇“知音”的喜悦,她轻笑了一下道:“曲有误周郎顾,王爷真是好耳力。”
皇帝叹道:“与亲人一朝分别,再见不易,也难怪常在会想家,谁能忍心骨肉分离……”
皇帝这话似是叫甄嬛一下子触动,她面上黯然,“只怕不是不易,是再难相见。”
“怎会?”皇帝道:“依照宫规嫔妃有孕至八个月其母便可入宫,此外一宫主位秉明皇后也有召家人入宫的机会。”
甄嬛与安陵容不禁又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份无奈。
甄嬛轻声道:“王爷说的这些于我们来说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安陵容也满脸落寞,“皇上只怕根本不记得后宫还有我们这等人。”
见两个美人黯然伤神,皇帝心生怜惜,“朕……正是除夕那日皇兄此前还曾询问过皇嫂莞常在的身体如何,皇兄很是关心你。”
突然听皇帝提到除夕,安陵容脑子里也浮现出一些回忆,那日皇帝的确同皇后询问过甄嬛的身体如何。
而那一日“自己”也是在场的——所以自己早就该见过皇帝长什么样的。
安陵容不禁心下一慌。
居然忘了这一茬!
若是皇帝也想起这件事,那自己在他面前演的这一出只怕真要成一个居心叵测的跳梁小丑了!
她心中飞快想着该如何补救,心里也不禁埋怨这狗皇帝真把“自己”当个隐形人,才让自己忘了他们早就“见过”这件事。
她柔柔出声道:“那日皇上的确曾关怀过姐姐。”
她看向甄嬛,眼里满是艳羡,“那日我也在宴上,只是隔得远没有看清皇上和王爷。”
只这个借口根本算不得天衣无缝,她能做的只能是先一步坦白,做出一副真没看清皇帝果郡王的样子。
甄嬛闻言心中莫名一暖,没想到皇帝真的会关心自己,不过她并没有继续追问皇帝怎么关怀自己的。
而是轻笑着打趣陵容道:“你素来胆子不大,又爱清净,在宴会上定然头也不抬。”
安陵容没想到甄嬛竟然这么上道还帮她圆了圆,心里欢喜也不禁松了口气。
她经甄嬛这么一打趣,不禁俏脸微红,却磕磕巴巴道:“其实……我抬了头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弟看了旁边“果郡王”一眼,然后才道:“只是我抬头迟了,皇上出去踏雪寻梅,王爷也跟着出去了,倒是没来得及看清……”
皇帝在她说起除夕宫宴那日她也在,眉头就不禁皱了起来。
不过听完这小丫头说那日没来得及抬头看自己,他倒是信的。
的确是这小姑娘能做出来的事。
娇娇怯怯,呆呆傻傻的,也难怪她认不出自己。
皇帝心中一下子便把安陵容是故意在自己面前作戏这一点给否定了,她若真有这心计,怎会得了个“完璧归赵”?
而且皇帝抬眸望向安陵容的眼睛,清凌凌的宛若一汪清泉清澈见底,这样干净的一双眼睛,自然是心思纯净之人。
要不然也不会傻乎乎地提起她也参加过除夕宫宴。
皇帝这么想着心下不由一软——
这样一个傻丫头,日后若自己不多看顾几分,只怕要被后宫那些厉害的女人吞得渣都不剩。
想到安陵容对自己满腔赤忱的爱意,皇帝的心更柔和了几分。
他想:罢了,以后朕就多看顾她几分吧。
见皇帝眼中隐隐透露出对自己的怜爱,安陵容便知“除夕宫宴”彻底掀过去了。
想来依着皇帝多思的性子,又自己脑补了些有的没的,不过显然是对自己有利的。
她装作不知面上依旧一派天真。
作戏罢了,当初她可是在玄凌面前做了近十年的戏。
甄嬛又打趣了她几句,她淡笑着应和。
然后又不知想到什么,安陵容神色淡去,轻轻道:“可惜没有见着陛下……”
甄嬛是知道她的心结的,连忙开解,“放心吧,以后肯定有机会见着的,咱们时日还长。”
皇帝也跟着宽慰她,“皇兄前朝事忙虽一时顾不上答应,可是心中对答应也是有惦念的。”
安陵容闻言,一双漂亮的眼睛一下睁圆,“皇上惦念我?”似是难以置信。
她灼灼的目光叫皇帝都觉得耀眼。
想到她对自己的爱慕,皇帝不禁轻咳了一下,才道:“除夕那日答应不曾抬头看皇兄,皇兄却注意到了答应,前几日还与本王提起过宫里有几匹颜色清丽的缎子正适合答应,想来不日便会赏赐下来。”
“王爷莫不是在诓我?”安陵容半信半疑。
皇帝失笑,“小主觉得,本王为何要诓骗小主?”
“我不知道。”安陵容轻轻摇头。
皇帝道:“本王与小主不过两面之缘,如何会诓骗小主,小主若是不信且等着皇兄的赏赐下来便可见分晓。”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是自信,眉目有些张扬,倒是看着更年轻了些。
甄嬛见状莫名地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她微微侧过脸不再看“果郡王”,可是脸颊却微微有些发烫起来。
这感觉并不坏,但是叫她觉得没来由地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