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从仓库的小窗口跃出,把三张期待夹杂担忧的脸远远甩在后面。
到达路口左右观望,犹豫片刻后,黑猫挑了一条没走过的路线。
后腿用力,几乎弹射起步的一抹黑影就这么在高处快到像闪现一般瞬间远去。
扎堆的写字楼、密集的临街商铺、拥堵的塞满汽车的道路,这些都意味着高密度的人口。
而高密度的人口,意味着难以想象的丧尸数量。
即使艳阳高照,车辆缝隙间那点阴影里也塞满了看起来蔫头耷脑的丧尸,建筑内就更不必说,挤挤挨挨的人影似乎随时都会挤破窗户掉出来。
黑猫蹲坐在狭窄的广告牌顶,伸出后腿扒拉了下用肩背式牵引绳固定在后背的帆布袋,这玩意在跑动中不断歪斜,让它感觉不那么舒适。
这是最近姚护士想出来的新点子,虽然有点不舒服,但不用时刻叼在嘴里确实方便不少。
两相比较下,黑猫决定勉强接受人类低级但还算有诚意的献计。
然而今天本猫爷并不打算给你们找那种哗啦哗啦的小袋子。它冷酷的想。
不会说话就是难交流啊,不给绑就不给走什么的,自己会说话就好了。
会说话的话……
黑猫眯起眼面向太阳,想象了一下自己躺在气味好闻的青年怀里,对方的手指搔刮着自己的下巴,自己用爪垫轻轻按在对方脸上,一人一猫深情对望。
“咪咪好棒!咪咪救了臭老头呢,谢谢咪咪!”
“航航,从今天起,叫我咪大爷。”
“好的,伟大的咪大爷,以后我只撸你一只猫。”
啊~想想就觉得美呆了!
黑猫不自觉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得到了地面上丧尸的一片嘶吼声回应,瞬间回归现实的落差让它不满且嫌恶的喷了下鼻。
伏低前肢,压下腰背翘起屁股以超高的难度在狭窄细长的平面上伸了个懒腰,黑猫用猩红的瞳仁瞥了眼脚下艰难拥挤过来的丧尸,抬起爪点数一样在空气里戳起来。
花鼓包老头,花鼓包老头,不是这个,这个也不是……
海市城北博览会会场角落某展间。
平整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立着几个炉子样的大家伙,圆柱形的金属容器下接一圆锥形的斗,用四根金属支架支撑。
其中一个炉子与圆柱外壁几乎齐平的口部往外喷吐着巨大火舌,那火焰呈亮黄色,边缘发橘,看起来温度极高。
几个西装革履的外国人站在边上探头看,他们被热浪灼的直冒汗,不停拉扯衬衫领口忽扇几下,还互相嘀嘀咕咕在手里小本子上指指戳戳。
“老厉,这锅行不行?”站在另一侧的精壮大叔用胳膊肘戳了戳边上略显烦躁的中年人。
被称作老厉的中年人一头黑发夹杂着几撮奶奶灰,虽然脸上可见明显的肌肉松弛和皱纹,但五官仍俊朗有型,堪称时下流行的帅大叔。
“哈,你说呢?铁砂的品质差了点,木炭量也不一定够,就不说打合了,出够数的玉刚都他么够呛。”
这帮老外不听劝,非要塞几个普通话都说不利索的门外汉当学徒跟着学,浪费了不少材料才相信这手艺没法子速成,不情不愿的死心。
帅大叔老厉张开手指耙了耙长长不少的头发,对着那几个老外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
“他们把木炭都用来生火取暖了,连枪杆子都劈一劈烧了,不然打些枪头,我能做不少长矛。”精壮大叔简直痛心疾首,觉得白瞎了那么好的枪杆子。
老厉笑笑,捡起块木炭手腕用巧劲甩出,惊跑了一个摸向他衣服的年轻人,他把印着花哨大花且因为灌了太多绒显得格外鼓囊囊的羽绒服从地上拎起来,团了团抱在怀里,冲精壮大叔挑了下眉毛:“有你那准头能捅丧尸眼窝的人没两个,最多当个阻挡的工具用用,在这方面,还真不如举个凳子实用。”
精壮大叔气的一拍大腿:“那玩意练练就行,就一个刺的动作,你家小航七八岁的时候玩两天就能舞的有模有样。”
“不过这帮傻人确实没法和小航比,小航这孩子聪明,跟着你才练多久啊,那唐刀耍的,啧啧。”
他越说越自豪:“我们非遗村的孩子,就是优秀!依我看,那丧尸碰到小航,也就是一刀一个的命!”
老厉全程沉默着不接话,精壮大叔叨叨了好几句才惊觉说错了话,连忙安慰:“别担心,小航那小子除了有些孤僻,其他事心里明镜似的,人也机灵,他一准会没事的。”
“你以为我愁这个啊?”老厉慢慢皱起眉头,摸出根快要分叉的牙签,夹烟一样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满面愁容的嘬了一口,却不小心戳到干裂的嘴唇上,疼的嘶了一下,赶紧用不多的唾液润了润被烤的焦干起皮的嘴唇。
“我把他的猫扔在宠物医院做绝育,谁知道能变成这个鬼样子,没个蛋都求爷爷告奶奶好说歹说才同意,这把整个猫都没了,连根猫毛都没剩!等见了面,这小子指不定要弑父。”
老厉把花羽绒服夹在肚子和大腿中间整了个农民蹲的造型,那张脸慢慢的,慢慢的,扭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表情,把那点痞帅的颜值生生挤了个精光。
精壮大叔想到十七岁高高瘦瘦的厉航,因为非要养捡来的黑猫崽,跟老厉眼瞪眼的熬了半个月不说话,自己因为站在老厉这边劝了厉航两句,被划成一伙,怼脸遇见别说打招呼了,连个正眼也不给。
他一时觉得实在是无从安慰,忍不住也摸出根牙签抽烟一样嘬了一口,斜着眼看老厉。
“这孩子倔驴一样的脾气,到底随谁……”
俩大叔愁的蹲成一排,把来送饭的小伙吓一激灵,以为给这俩一级保护大人物饿出毛病来了。
虽然食物确实短缺,每顿量都少了些,那也不至于饿成这样吧!送饭小伙忐忑的想。
“鲑鱼~鲱鱼~鳕鱼~比目鱼~鼓眼鱼~白斑狗鱼……”
姚护士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一巴掌打在王老板肉乎乎的后脑勺上:“你能不能不读那狗粮配料表!”
胡医生盯着包装袋上五花三层的生肉图,机械的抓着狗粮一颗一颗往嘴里塞,眼神发直,对身边动静毫无所觉。
姚护士睨了他两眼,把沾了王老板头油的手在他荧光紫的羽绒服上蹭了蹭。
那荧光色打了蜡一样,感觉更亮了。
头顶“笃笃”两声,三人同时抬头看向小天窗,包括看似傻了的胡医生。
欣喜慢慢转变成忐忑,又变成对未知的恐惧和前路的迷茫。
隔着小天窗玻璃,一只黑色的乌鸦再次用喙尖碰了碰眼前的玻璃,隐隐发红的黑眼珠似乎透过薄薄的一层脏污看到了仓库里三个鲜活的人类。
那眼珠明明看起来正常,却让人莫名觉得头皮发凉。
“这鸟是不是~有红眼病~”王老板念叨了半天气息明显不足,半句半句的伴着狗粮渣往外喷。
“不像,这鸟很健康……太健康了看着……比一般的乌鸦是不是大上一圈?”胡医生用专业的眼光仔细辨认,不自觉吞了下口水继续说:“眼睛发红这点看起来……像不像那只……?”
他扭头去看姚护士,两双带着后怕的眼睛对视,犹豫片刻后异口同声道:“缅因。”
王老板盯着那只乌鸦透红的眼珠不敢错开,往阴影里缩了缩:“你们2号手术室那只?”
他余光里瞄见姚护士点头的动作,用手抓了几下空气小幅度比划着,又确认了下:“墙上,大爪子印,那只?”
姚护士也往后挪了挪,慢慢地,把光照下的两条腿都收进阴影里,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暗的环境里,背部踏实靠住纸箱时才回应王老板的疑问:“对,就是那只。”
大家都不说话了,盯着乌鸦尖利的喙,祈祷这变异的鸟快点离开。
非遗文化村,厉航家。
妖孽美男温书宁,络腮胡大汉冬飞,软萌小姑娘温花鸟,三个人盯着厉航,等着他的回答。
厉航则略有些不耐烦,长久的独居放飞了他本来就孤僻的性格,对方一腔好意几乎要写在脸上,让他越发不知道如何应对。
在他的设想里,问完他们想知道的,拿两把武器把人打发走,事情就结束了,现在这样关心孤寡老人一样的展开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第一时间回复的结果就是脑袋被人揉了一把。
温书宁缩回手,眯起猫儿眼满足的窃笑,自觉刚才的行为一定带给了小朋友犹如老父亲一般的温暖,尽管厉航想刀他的眼神几乎要藏不住。
他自我陶醉,哇呜哇呜的在心里感叹新儿子(?)头发的绝赞手感,努力摆出一副慈祥脸:“这都已经三个月了,要不你还是跟我们走吧。”
不等厉航回答,他自顾自就扭头给冬飞和温花鸟宣布:“小朋友以后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帅大叔发出“合合合合”的鹅叫一样的笑声,仰倒在地,头扎在地板里抽动着捶地。
厉航顶着被揉乱了的头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面无表情但眼神如刀的蹦出一个字。
“不!”
咣当一声,门被当着面甩上时,温书宁的表情还是不可置信的。
剧本不应该是这样啊?不是你先示好要做朋友吗?!我这么热情的回应了你,你就这么翻脸?!
新儿子没了,糖醋鱼也没了。
啪,快乐也没了。
在厚着脸皮再次敲门却被长矛砸了脸后,三人总算是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与村口放哨的两名队员汇合驱车远去。
厉航站在窗帘后面,掀起一条缝目送,又轻松又莫名失落的松了一口气。
似乎有猫从架子跳落在地的声音,轻至不可闻的爪垫点地声快速靠近,毛茸茸的黑猫绕腿蹭来蹭去。
厉航在软糯的猫叫声里探手摸了个空,帅大叔也不见了踪影。
他停顿片刻,抬手摸了摸温书宁揉过的那片头发,在窗帘遮蔽的阴影里露出寂寞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