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奎入院的第二天晚上,荣升所长的封建国在江南会所摆了一桌,隆重宴请钱晓伟,作陪的是他的三个党校同学。
钱晓伟自然被奉为上宾,正襟危坐在主位。
封建国介绍了那三位同学,两位副所长一位副指导员。三人便起身过来问好,钱晓伟依旧坐着,嘴里“哦”了三声,跟他们一一握手。
他对自己的不俗表现非常满意,认为这种小范围的亲切接见,是成就大家风范的良好开端。
大家闲扯了几句,自然而然就说到了罗奎受伤的事。
钱晓伟说:“封所,我要批评你了啊,奎哥受伤进了医院,方局长和古书记都亲自前去探望,你的架子好像比他们还大,到现在也没有去看过,做人不能这样哩。”
“今天实在是太忙,还没抽得出时间,我们几个兄弟吃过饭就一起去。” 封建国的黑脸上泛着红色,混搭起来就成了猪肝色。
钱晓伟说:“这就对了嘛,啊,我钱晓伟最看不得忘乎所以的人。”
封建国让服务员出去,亲自给钱晓伟斟酒。
四位举杯敬酒都是一口干,钱晓伟总是慢悠悠轻抿一下点到为止,他必须牢牢控制喝酒的节奏,必须掌握酒桌上的绝对话语权。就像范卓辉的一句玩笑话,一个公安局长要是连酒桌上的场面都镇不住,还怎么指挥千军万马?范卓辉说的镇住场面,无非就是树立权威。
其实自古及今,权力就一直在酒壶里沉浮,从青梅煮酒论英雄到杯酒释兵权,莫过如此。尤其到了今天,一杯酒更能喝出权力的味道。领导只要举杯,不喝或少喝,那都是给面子;下属举了杯,必须一口见底,否则就是大不敬。
所以钱晓伟认为,就是一个3岁小屁孩当了领导,也能镇住酒桌上的场面。
钱晓伟该喝的酒没有喝,该给的面子都给了。他几乎有些激动,到底还是一个3岁小屁孩的城府,怎么也抑制不住兴奋,说:
“今天能跟几位警界精英聚会,我非常高兴,啊。这个,不瞒大家说,向凌书记还是很信任我的。为了封哥的事,我去找他,他说,晓伟,你看上了哪个,直接跟民主通气嘛,我相信你的眼光,你推荐小罗到治安大队,大家反映都不错嘛,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民主会理解的,也会支持的。后来我又去民主局长办公室,只跟他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封建国人不错,另一句是解放西路所的所长空缺。话不在多,在分量和质量呢,是不是。你们看,这么快就到位了,民主是个聪明人啊。”
“钱主任一言九鼎,兄弟们佩服!您在青云区跺上一脚,江南市都要震三震哩。以后我们几个,还要请您多多爱护和提携啊,来来来,一起敬钱主任的酒。”封建国带头举杯,那三位也跟着齐声附和。
钱晓伟和颜悦色,勉励道:“大家好好干吧,嗯,前途是光明的,这个,我钱晓伟是看好弟兄们的。”
从此以后,总是有派出所的副职和普通民警,拐弯抹角找到钱晓伟,又拐弯抹角艺术地表达要求进步的强烈愿望。
钱晓伟倒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庸俗了,他没有那么高的艺术造诣,干脆明码标价,普通民警提副职、副职转正,从10万到20万不等。就像开了一家帽子专卖店,型号规格不同,价格自然各异。
罗奎伤愈出院后,青云区委区政府召开隆重的表彰大会,授予罗奎“英雄人民警察”的光荣称号,重奖5万元。
钱晓伟请罗奎喝庆功酒。
罗奎说:“当然是我请,全靠兄弟妙笔生花哩。今晚就喝古书记送的茅台吧,书记可能是知道了我好酒,特地让康主任送了我一箱呢,只是叮嘱我不要因酒误事。”
喝到兴头上,罗奎止不住的激动:
“住院期间,古书记前前后后来看过我三次呢。今天下午,没想到他亲自打我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坐坐。我敲门时,心里还有些紧张呢,进去以后,他给我泡了茶,还捋起我的衣袖看伤口。说老实话,我都感动得差点流泪了。他没有说一个谢字,可是他那心疼的样子,比说多少个谢字都真切。他跟我说,小罗,以后任何时候都可以打我电话,可以来我办公室,有什么困难,只管告诉我。”
“你两次救主,书记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激呢,他不说谢字,就是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你现在功成名就,还能有什么困难?无非就是今后进步的事。兄弟,恭喜你,前途不可限量啊。”
钱晓伟笑道,跟罗奎碰了一下杯。
“这次冒着生命危险救下古书记,流了血受了苦,都算不得什么,一个字,值!想不到我跟他这么有缘,冥冥之中就像安排好了一样,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我一直想问你,那天晚上走在前面的如果不是书记,你会不会不要命的豁出去?我要听实话。”
“不管穿没穿那身皮,我都会挺身而上,说高尚点吧,为了警察的荣誉。但不一定会伸手挡刀,我可以一个扫堂腿先把那疯子放倒。我罗奎也只有两条胳膊一条命啊,你说是不。我也想问你,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我,你的报道还会那样写吗?”
“哈哈,把你上次跟我说的那句话还给你,那就要看领导的需要了。”
第二天,钱晓伟拉着罗奎一起去看车,订了一台宝马x6。提车后,他到交警支队找袁鹏举,想再要一个警用牌照。
袁鹏举面带难色:“钱主任,豪车悬挂警牌太引人注目了,从领导到老百姓都在盯着呢,一不留神就会惹出麻烦,真不敢冒这个风险啊。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一个老号牌,5个9,有人说它是九五之尊呢。今天是你钱主任开了金口,我就成人之美,这样的号码,别人做梦都想要哩。”
钱晓伟道了谢,上好牌照,将新车开回江南山水大酒店。罗奎出面,帮他拿下酒店地下车库的99号专用车位。
从此,他出入报社就开着那台别克君越,外出就享受着“九五之尊”。
姜向东不解其意,问钱晓伟何必搞得如此麻烦。
钱晓伟说,你不懂,这叫低调的奢华。
姜向东摸了摸脑袋,憨憨地笑着,道,我懂了,就像那个樊首长来我们这里玩小姐,总说自己是做小生意的,其实他们这号人做的生意大得很,随便说句话签个字,就够我们吃喝几十年了。
钱晓伟说,东胖子有长进呀,在我这里没有白混,不错不错。
这天闲来无事,钱晓伟开着宝马,顺道接了孙资去山水大酒店玩跑得快。
孙资说:“最近手气真的背,屡战屡败呢,跟你们玩不下去了。”
钱晓伟说:
“玩赌博嘛,你应该跟我一样,认输不服输,可以输钱不能输了气节。你看人家曾国藩,率领湘军围剿太平军,打一仗输一仗,上疏皇帝时听从幕僚建议,将‘屡战屡败’改成‘屡败屡战’,不但没有受到责备,反而获得朝廷表彰,虽败犹荣。曾国藩同志虽然战事一度连连失利,但十年之内连升七级,37岁就官居二品,成为仕途上跑得快的典范。曾国藩同志的先进事迹充分证明,屡败屡战才能真正提高跑得快的水平。”
“为了赢我的钱,把曾国藩都抬出来了,赌博佬不可怕,就怕赌博佬有文化呢。还是老话讲得好啊,少输当赢,今天本来不想给敌人机会,你非得把我拖过来。”
“原来你把我和奎哥当敌人。”
“牌桌上本来就没有朋友,只有赌徒和输赢。”
“少啰嗦,老老实实等着接受打击啊。”
两人一路斗着杂嘴,经过文艺路口时,正好红灯亮起,钱晓伟来不及减速,径直闯了过去。
刚过路口,一位年轻交警将车拦住,朝钱晓伟敬了个礼,请他出示驾驶证。
钱晓伟问:“小伙子,你不知道这是谁的车吗?”
交警面带微笑,说:“不管是谁的车,闯红灯就要接受处罚,请你出示驾驶证!”
“我没有驾驶证,有也不给你看。” 钱晓伟翻了翻白眼。
“请你不要无理取闹,不要妨碍我执法,请下车接受处罚!”
“你给袁鹏举打个电话,问他要不要处罚。”
“我在执行公务,没有义务替你打电话。”
钱晓伟打开车门,眉开眼笑地下了车,突然抬手狠狠扇了交警一个耳光。
交警一手捂着脸,一手拉着钱晓伟正要理论,一位中年交警跑过来,好言将两人劝开。
“下午6点前,给老子把车开到江南山水大酒店,停到地下车库99号车位,将钥匙交给总服务台,说钱总会来拿。听清楚了吗?迟到一分钟,就扒了你这一身狗皮!”
钱晓伟将车钥匙扔到年轻交警手里,和孙资拦了一辆的士扬长而去。
罗奎一直在桑拿中心自用房间等候,见两人进来,问道:“怎么搞了这么久?”
钱晓伟说:“气死我了,为了不耽误你的发财工夫,刚才在文艺路口闯红灯,一个新来的交警不认得我的牌照,扣了车呢,我限令他6点前送过来。奎哥,孙总,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赌5000块钱,6点前交车算我赢,6点后算我输。”
罗奎说:“如今在江南公安系统,你是坐赢不输,我跟孙总没那么傻哩。”
钱晓伟朗声而笑:“你们输得起,人家小交警输不起呢,真是傻逼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
玩到五点半,钱晓伟喊两位下楼吃饭。
孙资又输了2万多,边走边唉声叹气。
钱晓伟揶揄道:“孙总你刚才也就是输了一点钱,跟要了你的命一样,把扑克牌的祖宗都日尽了。人家奎哥就不像你,他连老婆都输得起。”
孙资说:“老婆我也输得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有孩子输不起。有句俗话,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
钱晓伟说:“纠正一下啊,孩子是自己亲生的好,现在这个社会,给别人家孩子当爹的,多的是。有个货真价实的亲生孩子,那是上辈子积了德。”
罗奎插话:“就是,我老婆经常说,孩子像你就完了。我马上警告她,孩子要是像别人,你就完了。”
三人一路取闹着来到总服务台。
一服务员说,钱总,一个警察将您的车钥匙放这里了。
钱晓伟接过钥匙,问,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服务员答,3点左右。
钱晓伟说,奎哥,你们的队伍建设卓有成效嘛,为人民服务可谓争分夺秒啊。
罗奎笑道,你不是人民,分明就是一个刁民。
吃过饭,钱晓伟送孙资回家,东一句西一句聊着政法系统的事。
孙资说:“兄弟,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说。我小舅子在兰山县开发了一个叫世纪嘉园的楼盘,因为各种原因导致延期交房,被50多位业主告到了法院。业主要求解除商品房买卖合同,还要开发商支付银行利息,赔偿房屋价格上涨的差价。县法院早几天一审宣判,结果是业主赢了,小舅子正准备上诉到市中院哩。”
钱晓伟牙缝里嗤了一声:“一个县法院都摆不平,你小舅子就这点底气啊,趁早别在兰山混了。”
“这不找兄弟你了嘛,是不是。我是搞房地产的就知道,这种官司要说并不复杂,外地也曾有过,法官不同判决结果就不同。小舅子通过关系,找到市中院民三庭庭长林敏之,你应该知道,民三庭专门负责房地产开发经营案件的审理。给他送钱不要,请他吃饭娱乐也不去,真是油盐不进呢。
其实林敏之是个好色之徒,不晓得玩了多少女人,不要钱那是假的,只是要看谁送的,他们如今不是谁的钱都敢收呢。这个官司标的有1200多万,我小舅子愿意出100万摆平二审,你看有没有办法?”
“林敏之这个人,城府深得很呢。我跟他谈不上有多少交情,只是采访经济纠纷案时,有过一些接触,对我还算是客气吧。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他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从不乱说一句话,不乱开一句玩笑,那张脸就像古时候的公堂。
他的风流韵事我也知道一些,他有一个情妇是我们报社发行中心的,这女的也算是有几分姿色,为她老公的事通过我找林敏之帮忙,两个人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现在报社是人人皆知,只有她老公蒙在鼓里,跟人家林敏之还称兄道弟的,亲热的不得了呢。”
钱晓伟鼻子里哼哼响,一脸讥讽的笑容。
“我的一位朋友找过他,说这个人阴阳怪气的,不好打交道。”
“不是不好打交道,是你们自己没有上道。”
“那你说,怎样才能上道?”
“呵呵,道可道非常道,你小舅子上去就给人塞钱那一套,也太低端了。要不这样吧,你让小舅子给我一份一审判决书的复印件,我先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