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妙果打江琳的电话:“琳子,我一个朋友的同学史老板,是搞房地产开发的,在青云区看中了一块地,一直拿不下来。听我朋友讲,这个史老板为人也还仗义,我想介绍他来找你,看能不能帮帮他。当然,你千万不要为难,我还没有跟他讲呢。”
江琳说:“好啊,您第一次跟我开这样的口,为难不为难我都要帮他,再说也是帮我自己呢。”
史老板跟江琳在金元宾馆茶吧见面,互递了名片。
江琳一看,是江南鹏程置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史大鹏。
两人照例又是先说了一大堆无关痛痒的废话。江琳其实是不屑于国人这种恶习的,一件事明明两三句话就说得清,偏偏要花上两三个小时做铺垫,旁敲侧击暗渡陈仓,凡此种种露影藏形的手法,无不用到极致。
即使不屑,江琳也要在疲惫不堪中努力煽动着热情,直到史大鹏迂回曲折半天后终于切入主题。就像湖南的浏阳河,弯过了九道弯才汇入湘江。
史大鹏尽量用平实易懂的语言,精确描述自己的诉求:“江总,青云区八方桥有一块120亩的地,几家公司都想拿下来,我们也一直在争取。如果走正常的招拍挂程序,哦,跟您解释一下,就是通过招标、拍卖和挂牌的方式出让土地,大家几抢几抬,每亩的价格估计起码是780万。说实话啊,这么高的地价对我们来说,资金压力非常大。这还不是主要的,关键是周边的房价就在那里摆着,你要是提价,肯定不利于销售,不提价就赚不到钱。我们多次测算过,这块地的价格在720万左右,是比较合适的。开发商有一定的利润空间,再适当让利给购房者,他们掏钱时也相对轻松一些,您说是不是。我们希望能通过协议出让的方式,拿到这块地,您可以帮我们引一下路吗?”
江琳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头。史大鹏明白她的意思,虽然有些无法言说的尴尬,还是会意一笑表示感谢。
几天没见到古向凌了,江琳打他的电话,古向凌说晚上有个应酬,吃过饭就回山水青青。
等到9点,江琳将电视频道翻了个遍,没一个看得下去的节目,干脆起身洗澡去了。她刚调好热水脱掉衣服,古向凌回来了,他推开浴室的门,一股浓烈的酒气直扑江琳。
他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也脱光衣服挤进水帘。
她搂着男人的头埋在胸口,莺声燕语道,回来就知道放疯。
两人从浴室一路疯到床上。古向凌脖子一挺,喘了几口粗气,江琳知道他业已完工,便轻抚着男人歇将起来。
“几天不回家,电话也不晓得打一个。”江琳刚吃了一顿饱的,口气却像一个怨妇。
古向凌偎在江琳怀里,懒懒地说:“心里时刻装着我的宝贝哩。这几天杂七杂八的事实在太多,江苏来了一个考察团,总要见见吧,市里这会那会都不能缺席,儿子移民的事也搞得伤透了脑筋。”
江琳笑问:“向凌,贫贱不能移,这句老话现在有新解哩,知道不?”
古向凌抬眼眨巴了几下,突然笑了:“嗯,有点意思,不过这是社会的偏见,仇官仇富嘛。这个嘛,啊,普通老百姓也有移民的,贫贱也能移呢。”
江琳捏着古向凌的鼻子,说:“社会是有偏见,可是你不乏傲慢哦。我就是普通老百姓,在你眼里,也就是贱民一个了,是不是?”
“不许这样钻牛角尖啊,我只是顺着话说。宝贝要是贱民,那我长期遭受某些人的压迫,在下面苦苦挣扎,只怕连做个贱民都没资格了。”
江琳杏眼圆睁,说:“某些人,意思是还有几个,是吧。”
“哎哟,宝贝哎,讲错了,是某个人哩。这张臭嘴巴,看我不撕了它。”古向凌说着,双手抠住上下嘴唇,一副暴徒的模样。
“住手,不准损坏我的东西。”江琳忍俊不禁,笑喊着,伸手往男人腋下挠去。
古向凌尖叫一声,笑着翻滚到床边。
嬉闹片刻,古向凌举手告饶,两人这才收住疯劲。
江琳将史大鹏所托之事告诉了男人。古向凌问史大鹏人品如何。江琳说,我妙果姨看人一般不会走眼,她讲史大鹏为人也还仗义呢。古向凌嗯了一声。江琳心知事成,不再多言,蜷缩在男人怀里甜甜睡去。
第二天清早起来,江琳发现客厅茶几上放着一个纸箱子。她以为是古向凌买回来的水果,打开一看,却是四幅用报纸卷起来的字画。
正觉诧异,古向凌洗漱完出来,说:“昨晚回来只顾着大宝贝,忘记了外面还有一箱小宝贝呢。”
“什么小宝贝那么要紧呀?不就几幅字画嘛。”江琳莞尔而笑,问道。
古向凌说:“有一幅是张大千的哩,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方便时记得买一个保险柜,把它们锁起来,万一是真的呢。”
江琳不懂字画,也不知道张大千是谁,随口哦了一声,进厨房准备早餐去了。
半个月后,史大鹏公司以每亩725万元的协议出让价格,拿下了八方桥那块120亩的地,定位于高档人文小区的八方桥畔楼盘破土动工。
史大鹏自然是感恩戴德,亲自登门致谢。正好钱晓伟也在公司,跟史大鹏幸会以后,交换了名片。史大鹏紧握着钱晓伟的手说,怪不得跟钱记者就像老友重逢,我以前在外地也当过几年记者,现在没干这一行了,很是怀念呢。钱晓伟客气道,史总是新闻界的老前辈,又是大老板,以后要多向您学习啊。
两人再次幸会了一次。
两次幸会,钱晓伟第一次是看史大鹏的脸,第二次是看他的手。跟脸幸会了一次,跟手幸会了一次。这个男人拥有一张嘴唇上下都不长毛的脸,拥有一双柔软无骨润滑细嫩的手。男子女相必有富贵,难怪人家只当过几年记者。反观自己,一张在江琳妈妈眼里年逾五旬的脸,一双青筋直爆干瘪粗糙的手,典型的劳动人民,所以一直在干着记者。
他心里小小的自卑了一下。
俄顷他又小小的骄傲了一下,劳动人民最光荣,劳动人民开别克君越。
史大鹏说:“我中午在魏总那里订了一个包厢,请两位吃个便饭,现在十一点多了,要不先过去?”
钱晓伟道了一声“客气”,等江琳收拾好东西,彼此谦让着一起下楼。
到了酉味道,魏妙果和史大鹏的同学奉丽君正在聊天。热热闹闹打过招呼,大家依次落座。
魏妙果说:“丽君,这位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钱晓伟记者。”
“钱记者的大名如雷贯耳啊,您那个报道,写得太精彩了。”奉丽君一脸的钦佩之情,称赞道。
钱晓伟被夸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过奖过奖,你说的是?”
奉丽君说:“就是那篇写朵颐熟食的啊,我以前在那里上班,后来辞职出来了。”
钱晓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像是他砸了奉丽君的饭碗。
“丽君以前是朵颐熟食的副老总,她就是看不惯那些做法才辞职的。你写那个报道前,她就离职了,你没有得罪她哩。”魏妙果玩笑道。
史大鹏接过话:“我这个老同学啊,就是有善心。她家隔壁有一个残疾老太太,被两个儿子嫌弃得要死,逢年过节都不回来看看。丽君给老太太送饭送药,关照了几年,直到去年老人过世。不图人家任何回报,能坚持这么久,真不容易呢。”
桌上一片赞许声,是啊是啊,好人会有好报。
魏妙果叹了一口气,似乎感触良深:“现在有些做子女的啊,真不知道世上还有孝道两个字。我们厨房有一个右腿残疾的大姐,以前天天在迎宾馆附近捡破烂,我看她可怜,收留她做洗碗工,如今吃住都在店里。最近我才知道,大姐家住兰山县,老公也是一个残疾人。他们有两个女儿,小女儿患有癫痫,大女儿在江南民政学院读书,大三了。现在呢,爸爸在家照顾小的,妈妈出来捡破烂、打工,供大的上学。大姐去过一次民政学院,想看看女儿,可能是怕残疾妈妈给丢了面子,女儿竟然当着同学的面,骂妈妈是疯婆子,将她赶出了学校。”
她揉了揉开始发红的眼睛,又摇了摇头,这才接着说话:“我看大姐伤心,去学校找过她女儿,想喊她来看看妈妈,被一口拒绝了。这对残疾夫妇不容易哩,为了两个女儿,家里搞得一贫如洗,欠了一身的账。他们的大女儿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学的还是社会救助专业,怎么就这样冷酷无情啊?”
大家不胜唏嘘,只是感叹世风日下。
史大鹏说:“钱记者,这是一个触及社会伦理和道德底线的好题材哩,你要是报道出来,肯定会引起社会反响。到时候啊,我愿意拿出10万块钱,资助大姐一家,作为对你报道的积极回应。”
钱晓伟从史大鹏的漂亮话里,听懂了善举背后的商业诉求。本来此类社会民生新闻,不在他的报道范围,可以一推了之。一想到在魏妙果面前可以图个好表现,还有利于今后的广告业务,他马上一口应承下来:“难得史总的一片善心和魏总的一片好心,我就是越线,也要做好这个报道。吃过饭,我就去厨房找大姐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