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朱琳泽的震惊傅山感到很受用,他捋须带笑:
“马尼拉有那么多的教堂,多去找神父聊聊天,自然能知道很多关于基督教的事情。”
“也就是说,哈维说的都是真话?”
“呵呵,三人之中,恐怕就哈维的话最可信。”
回想片刻,朱琳泽点了点头,可仔细一琢磨,又觉得判断不够严谨:
“先生,这么判断,是否还有其他依据?”
“自然有,”傅山颔首,信心十足地说道:
“首先这哈维瘦骨嶙峋面带菜色,整条船的西班牙人,恐怕只有他才这样。
另外,他的脚掌很厚,皮肤粗糙,手、肩都有厚茧,这是长期劳作后的痕迹。
所以我猜测哈维是一个奉行古典禁欲主义的天主教苦行僧,而苦行僧是很少说谎的。”
“苦行僧?”朱琳泽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
“不是佛教才有苦行僧吗,这天主教也有?”
“当然有,这天主教分为世俗教士和各种隐修会。”似乎是怕朱琳泽理解不了,傅山进一步解释道:
“世俗教士可以理解为有官职的修士,而隐修会的修士就是有教籍而无官身的修者。
西方的隐修会有很多,其中为人熟知的有耶稣会、多名我会、奥古斯丁会、方济各会等等。
而哈维所在的方济各会就是以苦修闻名,他们提倡过清贫节欲的苦行生活,麻衣赤足,乞食为生,也被称为‘灰衣修士‘。”
在朱琳泽的印象里,好像熟知的传教士也就沙勿略、利玛窦和汤若望寥寥几人,这些都是耶稣会的传教士,这方济各会还是首次接触,略一思量,他起身喊道:
“来人。”
张豹闻声进入,抱拳站立:
“殿下。”
“把那个传教士的衣物、圣经和十字架什么的还给他,再给些水和面包。”朱琳泽虽然不喜欢宗教,可对这种坚守信仰的人,还是想给予一定的尊重。
见到张豹离去的背影,傅山颔首笑道:
“对哈维这等人,是应该善待,先不论气节,单是他不会撒谎这一点,对我等的价值就很大。”
对傅山的理解,朱琳泽不置可否,想了想,开口说道:
“从加斯帕尔的消息来看,西班牙在美洲的兵力不下十万,看来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傅山愣了一下,从他的谋划来看,攻占罗克塔岛,进一步控制加斯帕尔,如果可以控制马尼拉贸易航线,甚至通过走私网络可以把中国商品的贸易打开,每年几百万比索的进账是妥妥的。
几百万比索差不多就相当于大明一年的岁入,有了这批银子,大明就可以喘口气,内可安民,外能御敌,为何还要去打什么持久战呢?
沉默半晌,傅山走到朱琳泽面前深深一拜:
“还请殿下告知这美洲之行的真正意图。”
朱琳泽把傅山扶起来,戏谑道:
“是先生告诉我汉族的长治久安、万世太平要靠扩张、扩张、再扩张,怎么到了关键点却是问起我来了?”
“扩张是不错,可攘外必须先安内,如今大明江河日下,局势危如累卵,殿下的重任是打开银路,返回国土重振大明啊。”
朱琳泽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道:
“如果回去,先生认为我要如何重振大明?
是帮着崇祯杀反叛的汉民,还是揭竿起义和十几个反王争斗的同时把皇帝拉下马?”
傅山身子一颤,迟疑半晌,还是踌躇道:
“那后金入侵怎么办,大明的百姓怎么办?
就算不考虑这些,仅凭几百人,如何与十几万大军的西班牙人争斗?”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既然崇祯坐在龙椅之上,就要对天下的百姓负责,若是他败了,我会给他报仇。”说着,朱琳泽从橱柜中拿了瓶酒灌了一口,才红着脸说道:
“至于怎么对付十几万大军,这不仅是我要考虑的事情,也是先生要琢磨的事情。
不过我可以向先生交个底,短则一年长则两年,我可以让普通士兵做到以一敌百,也就是说对付十万敌军三千汉军足矣。”
看着朱琳泽那稚嫩的脸上透着的刚毅和眼中闪烁的锋芒,傅山也被带入了,他激动道:
“若是有此等把握,的确可以一战,就算拿不下整个美洲,打出偌大一片疆土总不成问题。”
“先生,你过来。”朱琳泽走到书案边,把西班牙人绘制的堪舆图摊开,指着一个地方说道:
“这里就是波多西,西班牙人称之为圣路易斯波多西银山。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每年产银300吨左右,换成大明的计量单位就是800万两。
当然,若是我去了,可以把这个产量翻上一倍。”
朱琳泽说这话是有底气的,因为在17世纪的开矿主要靠人力挖掘,还没有爆破开采一说,如果能造出工程炸药,开矿的难度就会下降不止一点半点,这产量自然会飙升。
“每年1600万两白银!”傅山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他愣愣地看向朱琳泽,吞了口唾沫才问道:
“原来殿下之前所说并不是开玩笑。”
“这种事我怎会开玩笑。”朱琳泽一屁股坐了下来,甩锅说道:
“接下来先生的所有谋划都要盯着波多西银山展开。”
傅山盯着地图看了半晌,又揪着胡子来回踱步,嘴里囔囔说道:
“若是这样,所有策略就不同了啊。”
片刻,他突然停住,看向朱琳泽问道:
“要在美洲立足打开局面必须要找个合作之人,从现在来看加斯帕尔最合适,可若是我等不生产布匹瓷器,怎么让他配合?”
“这点不用担心。”朱琳泽笑笑,指着自己说道:
“我卖武力。”
“武力?”
“对,武力。”朱琳泽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说道:
“加斯帕尔赚钱不就是为了驱逐英格兰等国么,他赚银子给我,我帮他打。”
傅山吃了一惊,连拔下几根胡子都不自知,他疑惑道:
“难道殿下就是要做那什么军事承包商?”
“不错,一来英法尼迟早要打,还不如借西班牙的名义打,让他们内讧升级。
二来,用这个理由占了罗克塔岛,加斯帕尔也不会有什么怨言。”说着,朱琳泽嘴角勾起了笑容:
“不仅如此,他还会帮着我采购物资,帮着我收拢华人,他干这事比我要方便多了。”
傅山恍然大悟,略一思量,频频点头:
“若是真爱国,只要我们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帮他开疆拓土,加斯帕尔没理由拒绝。
若是假爱国,等控制了罗克塔岛和各种证据,也不怕他不乖乖就范。”
“就是这个道理,无论加斯帕尔说得是真是假,罗克塔岛一战不可避免。”说着,朱琳泽看向傅山,笑问道:
“先生,你觉得加斯帕尔那乱糟糟的头发配上秃顶,像不像乱草堆中的一颗大鹅蛋?”
“鹅蛋?”傅山一愣,琢磨片刻,疑惑道:
“殿下所言何意?”
“也没什么,就觉得找加斯帕尔借鸡生蛋很应景。”朱琳泽诡异一笑。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片刻后,张顺慈带着几人进了船长室。
他先喝了口水,抹去额头的汗水,才行礼说道:
“殿下,前舱有汉民562人,其中女子360人,男子202人,与之前猜测吻合,大半是棉布纺织匠和茶农,其他的劳工和杂职42人。”
“娘舅辛苦,孩子和老人都安置了吗?”
张顺慈点了点头:
“老幼和重伤者共12人,已安置到了二层船舱。
另外,水粮已经开始发放,除了和倭寇搏斗死伤了几个,其他的只是饿坏了,并无性命之忧。”
“殿下啊!”一个蓬头垢面,脸方嘴大的女人突然跪倒,撕心裂肺地哭道:
“都是民妇吃了猪油蒙了心,若是知道船上有殿下做主,民妇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封舱啊。”
看着眼前这个膀大腰圆,声如高音喇叭的妇人,朱琳泽皱了皱眉,冷声问道:
“是你带头封了楼梯口,让百姓白白饿了两天?”
“殿下,”乙雅安出列,盈盈施礼,脆生解释道:
“她名为黄三娘,人称‘黄刀婆‘,也是马尼拉有头有脸的棉布行东家。
之所以带头封了楼梯口,是因为她之前吃过西班牙人的亏。
数月前,她收留过被西班牙抓捕的汉人,结果那汉人是西班牙的细作,为此三娘被罚没了大半的家产。
昨日我等让前舱汉民打开封板,三娘担心又是西班牙人的诡计,所以才……”
“雅安夫人,不必求情,错了就是错了,我黄三娘敢作敢当,还请殿下责罚。”说着脸盆大的脑袋‘咣当‘一声就磕在了船板上。
此刻张顺慈走到朱琳泽身边,俯身耳语:
“此女人心眼不坏,就是一张臭嘴闻名马尼拉,娘舅就曾被她骂过。”
见有两人背书,朱琳泽也懒得计较,他抬了抬手:
“既然是误会,处罚就免了,今后你听从雅安姐和我娘舅的安排,好好安置汉民,服从这船上的规矩。”
“殿下宽厚仁慈,民妇……民妇……”
朱琳泽摆手打断:
“好了,下去休息吧,少说些客套的感激话,多做点有用的实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