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林若对于美好的认知是懵懂而模糊的,但看到张子初的那一刻,她在刹那间便领悟了。他是水墨画上的点睛之笔,点亮了那个春日的清晨,也点亮了林若的小小世界。
林若随父亲在贺宅的一间屋子里安顿下来,房东贺喜爽朗健谈,不拘小节,其妻阮氏温柔和善,他们不忌讳林简仵作的身份,家里有好酒好菜时,总会力邀林简父女一同享用。
起初,林若以为张子初是贺家老三,一直唤他“贺三哥”,他未置可否。不似贺大郎的憨厚老实、贺二郎的活泼好动,十一岁的张子初沉默寡言,但一旦开了口,那便是刀言剑语,可谈笑间伤人于无形。
年幼的林若,极为喜欢张子初这位俊美冷清的小哥哥。她待他,就如同破壳而出的雏鸟见到头一个人那般,将他深深印刻于心,见之即心生欢喜。
相处久了,林若便发现“贺三哥”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她寻他借字帖,他便将自己开蒙时练的字找来给她临摹;见她在夜里借着月光背诵人体骨骼图,他便悄悄将灯油放在她窗前。
三个多月后,林若才从父亲那里得知,“贺三哥”并不姓贺,他姓张名子初,顾名思义,他生于子时初刻。他是贺喜的外甥,五岁时父亲病故,九岁时母亲被害身死。失怙失恃后,成了孤儿的他,被好心的舅父收养,寄居贺家。
“贺三哥”从此变成了”子初哥哥“,林若深觉他与自己同病相怜,心生怜悯,愈发爱缠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不论他是否回应,她都乐此不疲。
林若还跟着贺伯母学会了张子初最爱吃的苔菜饼和豆酥糖,每次总会在下晌掐着点儿做,如此张子初散学归来,就正好赶上糕点出锅,她就能笑吟吟地将新鲜出炉、香脆可口的点心用白瓷盘装好送给他。
如果林若在十岁那年的那个盛夏的夜晚没有溜出房间瞎晃悠,张子初之于她,或许会一直如同江南的小桥流水那般清新美好。
时隔多年,林若仍能回忆起那个盛夏之夜的惊心动魄。因酷暑难耐,她难以入眠。听闻墙外有凄厉的狗吠,林容便爬下床,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往宅院后门处走。
后门外头是幽暗的无名小巷,常有野狗出没。她循着声音行进,见后门微开。她好奇看向门外,就见身穿橘色衣衫的张子初,将手中的短刀猛然捅入一只黄色小狗的肚腹中!
那可怜的黄狗,先前还发出哀哀戚戚的呻吟,挨了致命一刀后,立即没了声响。林若吓得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尖叫。
她跌坐于地的声响还是惊动了张子初,只见十五岁的清俊少年缓缓回头,冷漠地瞥了面色惨白的林若一眼,而后收回眼神,不疾不徐地从怀中抽出帕子,小心地擦拭刀刃上的血迹。
林若不敢再待下去,她慌忙起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飞奔回屋里,将门栓好,而后抓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了几口凉茶。
当夜,林若做了噩梦,梦见一身橘色的张子初拿着短刀,狞笑着靠近她。天亮后,她开始头晕、发热,父亲还以为她中了暑,慌忙请了郎中开了药方。
卧床休养几日后,林若病愈,但从此她对张子初避而不见。他已成了她的噩梦,成了笼罩在她童年上空的浓重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