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完竹笋回到白虎村后的几日,秦祯便跟月月等人就在白虎峡中,继续给韩慎和囡囡修建竹屋。
五日后,又是雍宁县的大集日,秦祯又挖了一背篓竹笋,准备背到县城里去卖。
韩慎前一日与她商量好了,将囡囡给尤氏和月月带一天,他跟着到县城里去帮忙。
秦祯心道,这人能帮什么忙?
但想到他那小儿般的生活能力,觉得确实也该带这人多去融入社会生活,将来才不需要自己时时看顾。
虽说有李寡妇家的男人尸首李代桃僵,到底还是不够放心,秦祯便连夜用蔑了细竹丝,给韩慎编织了一个面具,戴上后能遮住上半张脸,且又透气,这才放心地带着他一起进城。
二人到了秦祯上次摆摊的位置,吴大姐便高兴地跟秦祯打招呼:“秦小哥,你又来啦。”
秦祯笑着回应道:“嗯,趁着春日还没过去,将家里的竹笋挖来多卖点钱,也避免竹子太密集,长不好。”
吴大姐笑着说道:“我正想你今日来不来呢,地儿我都给你守着呢。”说罢,眼睛不时地打量秦祯身边的韩慎。
她见这小哥虽遮住了半张脸,但身材修长挺拔,跟秦祯的温润比起来,更有儿郎的力量感,完全是不一样的味道。
她这辈子在雍宁县摆摊,就没见过如此出色的人物,忍不住问秦祯道:“秦小哥,你身旁跟的这位小哥是谁?上一次怎么不见带来?”
秦祯听吴大姐问起韩慎来,笑着回道:“这位是我弟弟,今日是来帮我的,只是他伤了脸留了疤,不便见人。”说罢,她摊位已经摆好了,拿了一张折叠竹椅给韩慎,让他就坐在摊位前。
自己又拿出一张折叠竹椅后坐下,便开始吆喝起来。
“春天的第一波竹笋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咯,最后一波黄泥笋咯——”
韩慎顿时一愣,惊讶地看着认真吆喝的秦祯,微微皱了皱眉,所以上次的竹笋,他就是这样卖出去的吗?
想着自己跟囡囡吃的穿的,大概都是秦祯以这样那样的方式挣来的,他莫名地觉得心里有一点堵。
韩慎见秦祯一阵吆喝之后,有几个路过的行人果然过来询问竹笋的价格。
秦祯回他们:“五文钱一根。”
却只卖了一根出去。
其余人嫌贵,问完价格之后便走了。
韩慎随即起身,收了自己的折叠竹椅,对秦祯说道:“你背着背篓跟我来。”
秦祯奇怪道:“去哪儿?要摆摊呢。要是错过了上午的市场,下午就更不好卖了。”
韩慎重复道:“总之你跟我来,我有办法把它们都卖出去,卖得更快。”
秦祯听了,微微挑了挑眉,可听韩慎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姑且相信他试一试吧。
于是背起背篓,跟吴大姐打了个招呼,便跟在韩慎身后,一路走到了一家书铺前。
韩慎指着书铺门旁的角落道:“就把摊子摆在这里。”
秦祯抬头一看,巧了,这不正是自己惯常抄书的那家书铺“文墨轩”么。
秦祯将背篓放在韩慎指的位置,问韩慎道:“为什么要把摊子摆到这里来?”
韩慎并没有直接回答秦祯,只说道:“你可以想一想到底是为什么?”
秦祯费劲想了一会儿,哪里知道其中的缘由?赌气干脆不想了。
不过很快也便想通了。
因为竹笋摊前很快就来了客人,正是从书铺里走出来的一位员外郎。
这员外郎拿起其中一根竹笋问道:“二位这竹笋怎么卖?”
秦祯还未开口,韩慎便说道:“八文钱一根。”
那员外郎奇道:“怎么我在东市上见的都是五文钱一根,你卖八文钱一根,是不是贵太多了?”
韩慎摇摇头道:“不贵,老爷可以先去东市上走一圈,看看谁家的笋有我们家的好,再来决定。”
那员外郎愣是不信,将笋放回了背篓里便离去了。
秦祯皱眉对韩慎说道:“八文钱会不会太贵了?”
韩慎道:“不贵,你且耐心些等一等。”
秦祯于是半信半疑地等了片刻,果然见那员外郎又走了回来,说道:“果真是没有你们家的好,罢了,来两根吧。”
这员外郎于是掏了十六文钱,包了两根竹笋走了。
秦祯将新到手的十六个铜板收入荷包里,笑道:“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摊子摆在这里了。”
韩慎点点头,说道:“竹笋这味菜,虽然普通百姓们也爱吃,但不及文人雅士们,许多读书人就好这一口,不仅做笋的花样多,能光用竹笋便做出一桌竹笋宴来,而且还喜欢做两首应景的诗,为了这一口,便是贵点,他们也愿意。”
秦祯笑道:“看在你今日这么能干的份上,回去之后,我也做一顿竹笋宴请你吃。”
韩慎心中一暖,这是他第二次从秦祯这里得到夸奖了。
此后竹笋卖起来便十分顺利,根本不用秦祯操什么心,几乎是等着客人上门来买。
秦祯跟书铺的虞老板本也熟悉,便花了二十文钱,押在书铺处,借了一本《四书集注》出来,就在竹笋摊子旁看起了书来。
韩慎看了一眼书封,见书封上写的《四书集注》,以及落款的作者名“妙书先生”,愣了片刻,抿唇看了秦祯好一会儿,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但秦祯明显觉得周边的气氛变化,抬头看了韩慎一眼,见他脸色有些奇怪,好心问道:“你要看什么书?要不我也进去给你租一本?”
韩慎面色平静道:“我不爱看你看的书,借我二十文,我自己去挑一本。”
秦祯于是给了韩慎二十个铜板,韩慎拿了钱便走进了文墨轩中。
秦祯惦记着书中精彩处,又埋头继续读书。
——
这日韩临等人约着一起到雍宁县城外去郊游,孙仪并没跟来,几人便坐了一辆较宽敞的马车,元娉婷与韩临,姚煦,元枫等四人皆坐在一辆车中。
马车辚辚地街道上走着。
韩临掀着马车门帘,忽然便看见了在摊位上读书的秦祯,心中有些触动,大燕的学子竟如此用功。
姚煦察觉到他的神情,问道:“林兄,怎么了?”
韩临放下窗帘,笑着说道:“这雍宁县果然是人杰地灵,我刚看见一位十分俊雅的公子,守着一个竹笋摊子,还不忘看书学习。”
元娉婷听了,也掀开小窗的窗帘看去,正好看见韩慎从文墨轩中走出来,只一眼便瞬间僵住了。
元枫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身体一僵,问道:“二妹妹怎么了?”
元娉婷瞬时将窗帘放了下来,摇摇头道:“没什么,路上灰尘太多,差点迷了眼,还是不看那读书人罢了。”
她说着话,眼神却若有似无地看了韩临一眼,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捏着绣帕,直到马车在石板街道上走了好一阵,也没人再掀开马车的帘子,她才轻轻地喘了口气,可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怎么可能呢?京中的消息不是说,圣均太子的嫡子跟嫡女如今都潜逃在外,不见踪影?
可是他怎么会就这样出现在雍宁县的街道上?
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回想着那个从书铺里走出来的人,虽然说他瘦了不少,也戴了面具,可那张脸从她十二三岁时,就一直印记在她的脑海中。
那样的风姿,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也比不上。
即便是只看半张脸,她也断不会认错。
看到他的那一眼,她甚至激动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真好,只要他好好地活着便好,如今京都的局势,也不适宜他再出现。
只是自己这辈子与他,恐怕是没有缘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