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祯心中一动,她想,少年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的归处,才会想到自己的来处——母亲便是每个人的来处。
少年大概也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秦祯想到了自己,她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就会想到娘。
片刻之后,梦里的场景变幻,秦祯便见脚下的少年瞬间化作了一堆白骨。
腐尸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尖,刺激着她一下子从梦里醒来。
盯着漆黑的棺材板盖,秦祯想,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她若是救了这人,把他带回来,放家里当劳动力使用,他应该会答应吧?不然她总要带着娘跟一个婴孩又怎么谋生呢?
她还要尽快赚到钱,买一块风水宝地,将爹安葬下去。
而且囡囡本就是那少年的,只不知跟那少年到底是什么关系?
也许是哥哥?也许是护卫?
也许是——爹?
白虎村里十五六岁成亲生子的少年也不是没有。
若万一以后她带着娘无法养活囡囡,也能让少年将囡囡带走,她跟娘便少一个累赘。
秦祯在心里盘算定后,便摸黑将棺材盖推开一些,从自己的棺材“床”里爬了起来。
她在这棺材的盖子下面钉了两块木头,让盖子跟棺材保持了一定的缝隙,能保证她睡在里面不会憋死,又能躲雨——毕竟这间堂屋一下雨就到处漏雨。
若此刻窗外有人,看见秦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幕,定会吓得魂飞魄散,可这就是秦祯跟她娘目前的境况:只有一间房间不漏雨给了娘,剩下秦祯就只能睡这张破棺材“床”。
踏着月色,秦祯好不容易摸到了梦里的那片山崖下。
这里是白虎村后山附近的一片山崖,林中常年无人来访,许多年前的小路全部被野草覆盖了。
亏得秦祯这几天为了找吃的,几乎把白虎村寻了个遍,梦里周边环境又有些提示,她才能找到这片山崖下来。
扒拉开草丛,秦祯果然看见了梦里的少年毫无声息地躺在山崖下。
这一刻,秦祯心里还是震惊的。
她本来还犹豫自己的梦也许并不会成真,囡囡只是一个巧合,也许娘是从别处捡到囡囡的也不一定。
可眼前的少年告诉她,她做的噩梦真的会成真。
秦祯走到少年面前,蹲下来仔细查看了一番,见少年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不得不佩服这人生命力倒是顽强,这一口气竟撑了挺久。
可少年的脸色仍然是一副濒死之象。
都已经到了这里,秦祯又犹豫了,若是她前脚将这少年带回了家中,后脚人就死在了她家,该怎么办?
若是不被人发现还好,若是被人发现了——这少年不像她爹已经被烧成了焦尸,便是放进棺材里,也会发出腐臭味来吧?
况且她家里只有那口她用来睡觉的破棺材了,若是用来放了这少年的尸体,她便连睡觉的地方也没了。
就在她犹豫不定站起身的时候,她的脚忽然被抓住了。
她梦里那种被拖拽着要坠入深渊的感觉,忽然从她的脚下爬上了她的脊梁骨。
她浑身都觉有一种黏黏腻腻的触感。
秦祯低头看去,便见那少年的手正紧紧地抓住她,手背上青筋凸起。
恐怕他最后一口气,他剩下的所有的力量,全都用在了这一抓上。
秦祯吓得惊叫了一声,使劲挪了挪脚,才发现这少年抓着她的力气实在太大。
她有些害怕,不知道到底是这少年求生的意志力支撑着他,还是他已经断了气,凭着死前的那一点意志抓着她不放。
秦祯心里跳得如擂鼓,试着说了句:“你你先放开我,我带你回家,给你治伤,我救你还不行吗?”
神奇的是那少年一听这话果然松了手。
秦祯便蹲下身,好不容易将此人扛到了背上,背着他,踩着月色往义庄走去。
不知为何,明明早晨下了雨,可今晚的月亮却很亮,月光照着回家的小路,像给路铺上了一层细沙。
秦祯抬头看了看月亮,默默地在心中许了个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她是在为自己和娘积德,求老天爷保佑她与娘亲,能在这个世道好好地活下去。
回到义庄之后,秦祯将人放在了她的棺材“床”里。
又去厨房烧了些热水过来,拿了毛巾,替少年清理伤口。
她一件一件脱着少年的衣服。
幸亏清晨下了雨,将少年的衣服全都打湿了,他又躺在那湿泥地里,身上的衣服才没有干得跟伤口黏在一起。
否则就少年身上这纵横交错的伤口,他的衣裳能不能脱下来都不一定。
秦祯每在少年身上多发现一条伤口,头皮便更紧一分。
也不知这少年到底能不能救活,浑身是伤。
他掉下山崖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被乱刀砍死,也算是他福大命大。
等脱到最后一条裤子时,秦祯有些犹豫了。
她到底是女儿身,从没有见过不穿衣服的男子身体。
可是看着少年腿上那一条条渗血的伤口,秦祯只怕自己处理得不仔细,留下一道伤口,感染化脓,就可能会要了这少年的小命,那她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秦祯心一横,便将少年的裤子脱了下来,仔细检查之后,秦祯松了口气,还好在尴尬位置并没有伤口时,自己总算不需要在这个位置来回擦洗。
少年身上有些细小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但他的大腿上,手臂上以及前胸都有一道较深的伤口。
秦祯找了一件自己的干净衣裳,从上面裁了几块布条下来,给少年将这些伤口包扎好,却仍然不能完全止血,还是会有血慢慢渗出来。
如今人已经带回来了,便得竭尽全力地救活他。
秦祯于是又踏着月色去了后山一趟,回忆着脑海里抄写过的止血散的药方,当中有侧柏叶、九香虫、五倍子,可以止血生肌、消肿止痛,适用于创伤出血。
这大晚上的,九香虫是找不到了,但侧柏叶跟五倍子后山都有,另外秦祯还在后山发现了茜草,白及,以及三七这类具有止血效用的药草,便都摘了一些回去。
回到家里,秦祯去厨房将药材清洗捣碎之后,再拿到堂屋中,将三条较深伤口的绷带解开,把捣碎的药草跟药汁抹在伤口上,再重新给他包扎好。
把这些事做完,秦祯也累得不行,实在是没有力气给少年穿衣服,也不想再翻身折腾他,以免拉扯到伤口,便随意找了一件厚点的旧衣裳给他盖在身上。
衣裳落下之前,她忍不住打量了一眼,见少年腰腹精瘦,她仔细数了数,有六块腹肌。
看来是个有力气的,到时候劈柴挑水的活计应该不在话下。
想着采回来给囡囡治风寒的药草还剩了一些,便又去厨房熬了一碗药,给少年灌了下去,将少年的湿衣服抱去后院水井旁,等明日得空了再洗。
收拾完一切眼看着就快到四更天,村里的公鸡都快打鸣了,秦祯的上下眼皮都困得打架,可她的棺材床让给了少年,自己只好回了她娘的屋子,在她娘跟囡囡旁边挤着睡了。
心想她就睡一晚,等明日她便去砍些竹子回来,在娘的屋子里再搭一张床,编张竹帘挂在两张床的中间,便能将这个房间一分为二。
今晚,她终于没有再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