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隐约知道自己正身处梦中,可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里。
很多年里,他偶有噩梦,也是那个雨夜。
难道是因为又见到了她,从而在梦境中回到这座31号楼。
红砖外墙的老楼,水泥砌造的阳台泛着破旧的灰白。
楚子航就站在树枝干枯的梧桐树下,抬头看太阳往西沉,一半隐藏在老旧小区楼的后面。
仅剩的那一半阳光被枯枝切割成碎片。
在那个圣诞节,楚子航独自一人回国,带着那把钥匙。
他用了较长的一段时间养伤,同时蓄积勇气。
少年的勇气总是需要去酝酿和积蓄的,哪怕是楚子航。
他用了很久去积蓄面对奥丁的勇气,所以他丝毫不怀疑自己还会退却,会驱车往后。
可他似乎一直都在做这一件事情。
现在遇到另一件事,他就又需要重新鼓起面对的勇气。
只是奥丁的事情让他有了前车之鉴,他不会犹豫太久。
2010年12月25号,圣诞节。
学院应该沉浸在欢悦中,而楚子航独自来到这里,坐在梧桐树下。
从下午坐到黄昏时分。
刚好是周六,小区里的小孩子尽情玩耍和嬉闹。
他就看着孩子们来来往往,不时能听见家长嘱咐孩子离自己远点。
楚子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他只是在找点事情做,同时回忆一些往事。
在记忆深处,他曾来过这里。中学时期,那时候还没有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只有仕兰中学舞蹈团的团长。
那年夏天炎热得不像话,他跟着女孩来到这里,梧桐树枝繁叶茂,他呆愣地看了很久。
女孩说他看一棵树都能看呆,事实上他只是在回忆关于梧桐树的特性。
那是间很凉快的屋子,哪怕没有空调,也依旧感觉不到炎热。
为了论文,楚子航在仅有的一张桌子上整理书目,身后是女孩在瑜伽毯上练功的声音。
是个很美好的夏天,再也回不去的夏天。
直至小区楼里有炒菜的声响和气味飘出,楚子航才站起身,往单元楼门口走去。
昏暗的灯光里能看到各类小广告贴在楼道的墙壁上。
开锁,疏通下水道,某些特殊病的有效治疗……
楚子航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了,他轻车熟路来到那扇门前。
碰巧邻居家的老奶奶走了出来,疑惑地看着楚子航,说道:“她家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楚子航点点头,说:“我知道。”
她在这座城市待了多久呢?楚子航也不清楚,但在自己的记忆里,至少有那三年。
三年很短……那个时候却觉得漫长。
“你是小弥的亲戚?”老奶奶问。
“同学。”楚子航说:“来帮她拿点东西。”
“这样啊,今年她不是回来过一次吗?”老奶奶疑惑。
楚子航故作镇定回答道:“是,不过还是有些东西忘了收拾。”
“她还回来吗?”老奶奶感叹:“小弥真是厉害,一个女孩子能自己去京城打拼。”
“应该不回来了吧。”楚子航轻声说:“她现在在国外读大学。”
“这丫头……不回来也不愿意把房子卖给我,还说以后可能还要回来住。好歹我照顾过她几年,都开始骗我了。”老奶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楚子航构思着夏弥今年回到这里跟老奶奶的一些事情。
初代种君王要在普通人的脑海里塑造出关于自己的记忆应该很简单吧……所以老奶奶真的以为夏弥就是个孤儿,依靠自己的努力从这座二线城市去往京城,又去了更远的国外。
确实是一个励志的故事,兴许老奶奶以后会拿出来给孙子孙女辈讲,以作为榜样。
事实上,夏弥只是过客,对老奶奶是如此,对楚子航亦是如此。
可过客留下的痕迹让人难以忘怀,谁都如此。
“住习惯了的地方,不愿意就此丢弃。”楚子航说。
老奶奶不再继续说什么,拎着垃圾袋往楼下走,不时回头看一眼这个连笑都不会笑一下,没什么礼貌的年轻人。
跟来讨债的一样。
楚子航确实是来讨债的,那个女孩欠自己一个过去,记忆将在此处彻底圆满。
他插入钥匙,转动。
深吸一口气后,缓缓推开。
很慢很慢,又觉得门很沉很沉。
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开门的声响惊起成片灰尘。
夕阳越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这处不怎么真切的房屋里。
跟多年前一样的布置,像笼子一样的房间,一眼能看清所有。
没有洗手间,初中时在这里待了一个下午后,楚子航离开的原因不仅仅是论文的事情搞定了,还因为要上厕所。
龙类也需要上厕所吗?楚子航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没有厨房,为了解决食物问题,只有角落里的燃气灶和一台不知品牌不知年份的冰箱。
重新认识她的几个月里,她似乎一直都处于没钱的状态。
韩秋说夏弥跟芬格尔和路明非是同一类人的,都是穷鬼。
呵呵……韩秋……
楚子航深吸进去的那口气终于长长吐了出来。
他关上房门,在房间里小步游荡。
就像是探望哪个很多年不见的故人,又如同寻觅一处宝藏之地。
他伸出手抚摸满是灰尘的灶台,她今年回来过却没有打扫,应该是很仓促的吧。
冰箱里只有一盒空的酸奶,被撕开的口子像是一张嘴在嘲笑自己。
楚子航并不知道的是,在今年的那个暑假,夏弥从京城回到这座城市,为了抹去一些痕迹,却在见过韩秋之后陷入长时间的思索和考量。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她端着酸奶眺望城市,于黑暗中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出于习惯,楚子航把酸奶盒子拿了出来,离开的时候顺手带下去丢掉。
转头他看到灶台对角的柜子,老式的五斗柜。
记得那天她就是从那里面拿出瑜伽毯。
柜子旁边是他曾待过的书桌,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更旧了些。
床摆在房间正中央,印象里之前是摆在窗户旁边。
还是窗户旁边更好一些吧,这里连电视都没有,夜晚无聊了,还能靠在床头看窗外的灯火通明。
运气好,能看到闪着灯的飞机在夜幕中往前。
也许她会想,飞机上的人要去怎样的远方。
从床到书桌中间的面积已经不够放一张瑜伽毯了,那个练习瑜伽的女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子航试图不把那个女孩跟耶梦加得联系到一起,可他又忘不掉尼伯龙根里的那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