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天亮走到天黑,终于到了码头,海声一浪接着一浪,轰隆隆的,零星的火光,勉强可以看到几艘大船的轮廓。
亚历山大回头说道:
“你们在这儿等等,我先去问问他。”
季芸他们只能在岸边等候,寒风凛冽,季芸单薄的身躯随着衣摆,在风中摇摇晃晃。
楚瑜走了一天,晕船带来的不适早就烟消云散,他见季芸打了一个哆嗦,便将自己的斗篷解了下来,直接披在季芸身上。
轻柔地动作,温柔地目光,季芸仰头微微一瞥,有一种跌进楚瑜怀里的错觉。
“你身子本就不舒服,这是做什么,我没那么冷,你快拿回去。”
季芸伸手推着肩膀处的斗篷,眉头微微蹙起,一双星眸里盛满担忧,直直看着楚瑜。
楚瑜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斗篷的带子系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半是解释半是轻哄:
“宝儿,我的身体你还不清楚吗?这点冷对我来说没什么的,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乖,听话。”
这字字句句听进宋景明的耳朵里,他沉下脸来,幽深的目光紧紧打量着楚瑜,他不明白,明明楚瑜说过不会动心,为何他俩之间做的事情,却那么暧昧不明。
他又在心里懊悔,为何刚刚没有注意到宝儿姑娘冷,居然让他钻了空子,他冷哼一声,望向大船。
在心里默默计划,此后一定要让楚瑜离他的宝儿远些,这么一个美少年,日日看着,难免会让人心动,万一他故意以退为进勾引宝儿姑娘,那后果不堪设想。
季芸看着执着的楚瑜,摇了摇头,许是他这么多年,习惯了为他人考虑,便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只是她还是希望楚瑜能为自己多考虑:
“楚瑜,别委屈了自己,你以后一定要先顾自己知道吗?爱人先爱己。”
楚瑜闻言,整个人有些怔愣,随即一双凤眸里漫漫泛起水雾,他在心里呢喃:爱人先爱己。
他这么些年,好像从未为自己活过,幼时的事太多记不清了,但他隐约记得他很快乐,那时候的他是自由的。
可后来,爹娘死后,他和妹妹沦落官奴,日日被欺辱打骂,被辗转叫卖,终于林伯父来了,他像是一束光,在他和妹妹濒死时,将他们救了回来。
那段时间他也很快乐,林伯父说会将宝儿许配给他,他想象着宝儿那张肉嘟嘟的小脸,还有那牙牙学语的模样,他满心期待。
他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青州,飞到宝儿身边,护她一生周全,可命运不公,他终究没能回去。
回程的路上,遇到那些匪徒,他们杀人劫财,林伯父带着的几个家奴都死在了他们的刀下。
他看着那刀要砍在林伯父身上,他跌跌撞撞地抱住匪徒的腿,可最后林伯父还是中了刀,被匪徒一脚踢进了河里。
他也被匪徒一脚踢晕过去,醒来时周围全是死人,妹妹也死了。
他一个人在林子里哇哇哭,心里自责愧疚,因为他和妹妹,害死了许多条无辜的生命,也害死了林伯父。
他背着妹妹进了城,想用自己换点钱,给妹妹一口薄棺,她自小就爱干净,一定要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下葬才行。
可是无人买他,他那么小又那么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走过路过的人都会嫌他们晦气,有的甚至会踢上两脚。
他等啊等,他以为他要死在那角落里时,出现了一个贵人,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是他。
他本以为他这一生都会为了李时晏而活,可没想到他遇到了他的宝儿,他又想为她而活,可又被囚禁。
他的宝儿是个好姑娘,居然将他救了出来,他知道他害了她,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庆幸,庆幸遇到了她。
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他已经毁了,烂了,没资格了,可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希冀,因为他的宝儿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从来没有对他另眼相待。
他看着眼前的宝儿,眼神清澈,对他真的像哥哥那般敬重,心里一阵又一阵地酸楚蔓延。
他觉得委屈极了,为何他的命运会这般惨,既然让他死,为何当初不让他死透,为何一次次给了他希望,又将他的希望破灭。
在黑夜里,楚瑜的眼眸里滚落出一颗颗泪珠,映照着海面那点点火光。
季芸知晓楚瑜的苦,可她不知道若是没有匪徒,她与他将会是青梅竹马,照着楚瑜的性子,她将会被他一生都捧在手掌心。
季芸看着楚瑜这般,有些手足无措,她以为是她说错了话,她以为楚瑜又陷在了过去,她便拿出丝帕轻轻擦拭楚瑜的脸颊。
“楚瑜,别哭,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些事了,我会永远陪着你。”
楚瑜后退一步,不敢与她靠得太近,他怕弄脏了她,心里千般委屈,只能生生忍着。
他想跟季芸说一句没事的,可喉咙胀胀的痛痛的,他怕他一开口,就忍不住哭出声,只能将嘴唇紧紧咬着。
季芸看着他这副倔犟又委屈的模样,实在心疼,若不是她,他又怎么会承受那些,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楚瑜,我们是兄妹,没事的。”
季芸又走上前一步,想替他擦干泪水,可楚瑜一个劲的红着眼摇着脑袋,双手紧紧握着。
季芸想都没想,她又走上前一步,张开双手,想将楚瑜环住,她想人最脆弱的时候,一个拥抱往往比千言万语还管用。
可楚瑜却又往后退了一步,还是红着眼摇着头。季芸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是她当初考虑不周,将那个清冷出尘的天青毁了。
如今的楚瑜比以前更爱笑了,也更温柔了,可他更加小心翼翼,也更加自卑敏感了。
“楚瑜,对不起,你别这样。”
宋景明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整个人云里雾里,一件斗篷怎么还将人弄哭了。
他走了过去,偏头一看,楚瑜满脸的泪水,他心里一惊,这怎么回事,一个大男人怎么哭成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