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你的领域,而不是我的。在我的梦境之外,我几乎毫无力量,不过在这就不一样了。”和杰西变形时不同,她的变形没有延迟,片刻之前她还是天角兽,片刻之后她的角就消失了,也长出了蝙蝠翅膀。这两个物种对她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档案根本不知道作为一只夜琪是什么感觉,两者都一样只是幻想。
“我……大概明白了,你是创造了一个共享梦境。”她不情不愿地吐出几个词。“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对你言听计从。噩梦也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我知道,你回归地球至今不过几个月,不懂这些也正常。”她们走到图书馆顶层,梦界永无阴晴圆缺的满月正悬在玻璃房顶外,光芒如正午的太阳般耀眼。通往房顶的楼梯同样是玻璃的,看起来一碰即碎,也没有任何支撑物,但她毫无顾忌地踏了上去。在梦里,物理规律只不过是个指导意见,并非铁律。
“而你回归的时间要长得多,我懂。你大老远跑来首矿镇,总不会是为了提醒我这件事吧。”
“自然不是。”房顶除了一扇门之外空无一物。这扇沉重的石门通常都牢牢紧闭,档案凭自己的力量完全无法开启,但在今夜,这扇门打开了一个小缝,门外的光芒从中投射过来。“我要给你上的第一课就是:在梦里,一切都由思维构建而成,而这些思维的产物与其背后的意识一样真实无比。”
“又来了,神神叨叨的一堆屁话。”她再次驻足不前。“有什么靠谱的证据吗?”
“当然有。”亚历克斯坐了下来。“既然这里的一切都只是思维的产物,因此只要你认真注视它们,你就会看到构成它的思维。智慧生物或许还能够抵抗,但建筑、小物件等等无生命的物体并不会,如果你的观察太过深入,它们甚至会直接消失。我自然是不会消失的啦。”她摆了摆翅膀。“现在注视我的意识。”
她没法亲身演示,只是在脑海里对着一本书进行教学,幸好杰西对此没有多嘴。要不是露娜的法术给了杰西一个实际演练的场所,档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教导她。
她知道杰西成功了:和当初余晖烁烁在现实中教她这招时一样(不过这次方向相反),她感觉到一道火花轻轻触碰了她的意识,让她的思绪沿着时间长河溯流而上。她走过了她冬季漫长的旅程,走过了她在大学学习、与阴天同居的日日夜夜,走过了她就职过的无数工作,走过了她与hpI一同执行过的众多危险任务。她从地球来到了艾奎斯陲亚,回到了她与露娜公主相遇的那一刻,记忆就此停止:在那之前,档案并不存在,自然也没有记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几秒钟之后,杰西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展开翅膀才勉强保持住平衡。“我的天……老天……天……”她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词。“这是多少年?”她终于站稳脚跟,重重喘着粗气。
“不到三百年。”档案抖抖翅膀。
“小马能活这么久?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在自问自答。“他们许多人早在那之前就死了,但你还……”她突然打了个寒战。“你是……什么东西?”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自己也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紧锁眉头答道。“你大概可以称我为人类的记忆。我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就是让我们之后的小马铭记我们的过去,继承我们的成果……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还有,最重要的是,保护像你这样的小马。”
接下来的几分钟一片死寂。杰西没有抬头看她,甚至都没睁开眼睛,档案觉得她大概是在用这段时间尽力消化她刚才所看到的一切。
她突然双目圆睁,跌跌撞撞地向那扇虚掩着的大门挪去:“它就在外面,对吧?”她扑打着翅膀说道。“外面就是梦界。你知道它是什么,你根本就是……全知……”
“我知道很多事情,但我并非全知。”档案被杰西逼得倒退几步,但她仍然挡在这只夜琪和大门之间。
“那是一个由所有人的梦境组成的广阔天地。”杰西向门的方向一指,门便无风而动,炫目的光线从中射入房内。“梦界的形态由入梦者的情绪与感受塑造而成。只要你做了梦,那里都一定有对应的存在……那这里就是……”
“由智慧、创造力和爱塑造而成的一个图书馆。”
“好吧,看来我还有的学呢。”杰西拍拍翅膀向门走去。“但我总归是在梦里,对吧?那就说明我的梦也在外面某处,我都能感觉到它在召唤着我……寻找自己的梦境总不会太难。”她向门外呲了呲牙。“现在我可是知道这段时间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一直折磨我了,我马上就送它去地狱。”
“当心!”档案抬起蹄子企图关上大门,但即使通往梦界的大门就在她的梦境之内,她也无法控制它。如果她真是一只天角兽,她或许还行,但她不是。
当然了,想要阻止杰西,她有个简单易行的方法:杀了她。只要在梦里死亡,她就会立刻苏醒,但这可不是结交新朋友的正确方式。“不是你从我这看到了什么,你就能马上弄懂的,你的大脑并非为吸收海量信息而生。我都不知道你的这些知识能持续多久!说不定你一醒来就都忘了,甚至可能……离开图书馆都不行!你不能就这么莽撞地冲出去对抗……”
“我必须走了。”杰西继续向前,把档案逼到门前。门早就开了,如果她再倒退一步,她真的就会脱离这里。“我要去杀了那个恶魔,从此终结我的噩梦。是不是因为我很年轻,它就觉得它能把我的灵魂蚕食一空……”
“好吧好吧,至少你理智点吧!”档案苦苦恳求。“至少你别一个人去。”这个法术的本意是让杰西保护她,但这并不意味着反过来就不行。
这让她停下脚步:“你打算跟我一起来?”
“是啊,还能怎么办。”档案苦笑道。“不管它是什么东西,它折磨的也是我的一份子,但……先让我变个形。我又不是夜琪,要是我离开我自己的梦境,我就会一直保持这个形态。”
杰西不耐烦地点点头。档案没有浪费时间,立刻着手变形。她并没有变回之前的天角兽形态,那同样毫无用处。在梦里,真相拥有实实在在的力量,因此你变成什么外形根本毫无意义,倒是保持原态比较有用。如果她披着一层伪装前去搏斗,那她就会失去她所代表的概念赐予她的力量。
变形过程相当迅速。她人立而起,浑身皮毛在片刻之内褪了个干干净净,鬃毛化作了一条及地的绿色马尾辫。她的眼睛也大大缩小,变成了一双人类的眼睛,不过瞳色仍如小马般奇异。
她曾用这个形态在一场五十年代风格的晚宴上对抗过一个邪恶生灵。那时她只穿着一身便装,但现在,她披挂着银质锁子甲,铠甲上附有金色的护胸与披肩,其上绘制着她的可爱标记。她的一只手和击剑运动员一样戴着洁白的皮手套,但手中拿着的并不是剑,而是一本薄书,也没戴头盔。
“好了。”她的身高与一名少女相当,在夜琪身前傲然挺立。她换用另一只手拿住她的书,向杰西伸手示意。“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的噩梦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吧。”
杰西退后一小步:“好吧亚历克斯,我也准备好了。”她向门外探出一只蹄子,发现外面只是一片虚空。“呃……你不知道该怎么飞。这倒是合情合理,毕竟你从来没长过翅膀,但……仅仅想飞就够了吗?”
“对你来说,够了。”亚历克斯也向门外看了一眼,随后拿起书。“但我不行。你问我干什么,你不是知道我知道的一切吗?”
杰西连忙摇头:“我知道的只是我碰巧看到的记忆碎片,我又没看到全部!你的记忆太多了!”
“好吧,在梦界,大家只能做到真正相信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但你是一只蝙蝠马,因此你可以在这个地方作弊。”她俯下身。“我觉得我得找个坐骑。要是我把所有魔力都用于飞行,我在战斗中恐怕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你打算骑我?”杰西挑挑眉头。“但你也太大了吧。”
“那你就把你自己变大点!”
杰西试了试。她变成了一只完全长成的小马,长高了大概八英寸,但她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像一只天角兽一样继续成长,又长高了一尺多……然后她就停了下来。档案知道这是为什么:在梦里,仅仅有知识并不够,信念与意志力在这里同等重要。虽然她借助她的记忆暂时变得知识渊博,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在其他方面也得到了提升。
幸好今夜有她陪伴杰西一起去对抗噩梦,要不然她又要梦中惊醒了。
真可惜她的图书馆位于梦界的“天空”,只有类似的与知识相关的梦境才漂浮在同一高度。要是她一跃而下,坠落感会让她直接醒来。“不能再长大了吗?”
杰西摇摇头:“我感觉身体简直像是被拉长了一样。要是我再长大点,我大概就要被扯成两半了。”她的声音也变得比平时低沉了些。
“这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进入其他人的梦境耗费了太多力量。”档案沉思片刻,耸耸肩答道。“好吧,既然你没法长大了……”
她倒是可以变回她现实中的样子,这样她就可以骑在这只巨型夜琪背上了。但小陆马的战斗力不足,而且那也不是档案的真正形态,孤日的身体只不过是她的一小部分。
不过既然杰西可以让她的身体成长,那档案自然也可以让她的身体缩小。她开始迅速缩水,锁子甲也在一阵银光中崩解,大部分变成了一身连衣裙,只有一小部分还保持原样。她的书还捧在手里,但大小只相当于一本小人书。
她现在是多大年纪,十一岁?她的身体又小又瘦弱,但女战士的身材已经初见雏形,只需几年成长,她也能像瓦尔基里那样勇猛。她在孩子当中还算是高的,但仍比之前的天角兽形态矮上许多。
“现在我够小了吧?”她的目光仍然炯炯有神,但说话时却有些口齿不清:她的牙齿和许多成长期的小孩子一样歪歪扭扭,因此她给自己弄了一副牙套。“这已经是最小了。”她端起她细弱的胳膊。“在小点,我就能被风吹走了。”
“你都变成这样了,还能战斗吗?”
档案的声音比之前高了一个八度,但她仍拿起书本脱口而出:“这就是我的剑和盾。人类在大自然中从来都很弱小,狮子都能把我们一口吞下,但这阻止不了我们。”
杰西只得耸肩:“那就跳上来吧。但……你没在我背上放马鞍,所以你最好知道该怎么在光秃秃的马背上坐稳了。”
档案跨上杰西的后背问道:“这样行吗?”
“把你那两条腿从我翅膀上拿开!”她开始向大门冲去,展开两只翅膀准备滑翔。“我知道我只是想要飞,不是真的在飞……但我还是觉得飞行必须有翅膀,因此……我还是需要它们能正常拍打。是这个道理吧?”
档案于是把整个身体趴在杰西背上,把书压在身下,用双臂紧紧抱住她的脖子。她用衣服蒙住脑袋遮挡狂风,随后点点头:“确实如此。你只要别急转弯就行了!我倒是读过不少骑马的书籍,但……你毕竟不是真的马。”
“明白。丫头,抓稳了!”她一跃穿过大门。
她们在梦界中飞速穿梭。档案的图书馆几乎是杰西噩梦的反面,因此她们起初需要径直向下滑翔。她们下降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档案甚至都担心她们真的会坠毁,但她没办法拿出她的魔法书给她们加一层保险:她担心狂风会把它撕成碎片。
她们很快接触到了地面,但她没能借此让自己脚踏实地地休息一下:杰西不想浪费半点时间,只是继续飞奔向前,踏过一道道由微风编织而成的小径,穿过无数梦中人构建的梦境国度。每经过一片区域,她们离杰西的噩梦就更近一步。
档案对杰西的表现相当佩服:她从始至终没有放慢脚步,甚至连喘都没喘。这似乎说明虽然她对档案的人生只是管中窥豹,但她已经深刻领会了其中和梦界有关的知识。
她们越过一道传送门来到梦界地下,穿过忘川进入一片无边的黑暗。正如档案充满知识与教化的梦境位于天空一样,噩梦都位于梦界地下深处。
梦界的其他居民并没有打扰她们,大概是因为他们觉得她们是一对强大的筑梦师,现在要去执行一个紧急任务。在他们一闪而过的片刻时间,她逐一向他们挥蹄致意,代杰西向他们问好,其他话根本来不及说。这只夜琪似乎担心如果她们不加快速度,太阳就会升起,而她就会失去对抗噩梦的这次宝贵机会。
她们跃入一个幽深的洞穴,数万只蝙蝠在其中往来不绝,两侧洞壁向内倾斜,伸向头顶没入黑暗之中。档案在昏暗的洞内看不清物体,因此她用魔法书代替角作为魔力焦点,用独角兽魔法在身后创造了一个漂浮的光球。和夜琪的魔法不同,她在这里释放“法术”需要的其实只有意志力,魔法书的作用只不过是将其化为现实。她并不能借用它改变自己的身体,也不能扭曲她们途径的一个个梦境,只有夜琪才有此类优势。
很难说她们到底奔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只是一个玩物,足够强大的夜琪可以大幅延长时间,让短短的一夜在梦里长达数月。不过当他们醒来时,他们会失去其中的大多数记忆,只有再度入梦时才会重新回想起来。他们在梦界中就相当于半个神明。
她禁不住产生些许妒意。有许多大门仅仅因为种族原因而对她紧锁,不仅是梦界巡游,也包括推动云彩和使用法术。小马生来就不平等,人类间所谓的不平等在这面前相形见绌,这不由得让档案觉得人类的处事方式或许真的就比小马更高级。每一种可能对每一个人类都是开放的,但对小马来说……有些就是不行。
每个梦境都有其入口,只不过有些异常宽大,你可能会一不小心闯入其中。对杰西的梦来说,这个入口是一面镜子。一穿过它,她们脚下的石头就在转瞬之间变为瓷砖,让杰西打了个趔趄。这是酒店里的一间浴室,装修风格颇为奇特,像是来自事件之前。
档案站起身,稍稍松开她的铠甲,暗自祈求自己能有时间冲个澡。她们在路上奔波了起码一周,饥饿和口渴靠毅力就能忍住,但汗臭味她实在是无能为力。“你觉得它会躲在哪呢?”
“门外。”杰西迈步走到门前,用牙咬住门把手把它扭了开来。浴室门打开了,门外同样是酒店客房,地面铺着柔软的地毯,墙壁上挂着一排排素雅的日本书法作品。不远处的床铺杂乱不堪,床上放着一个旅行箱,换洗的脏衣服从箱子里散落出来,像是刚才有谁在打包行李时突然匆忙逃离此地一样。
档案没看到过程,但这只夜琪此时已经变回了正常体型。她走到客房大门前,却又战战兢兢地退了回来。这间客房没有可供藏身的阳台,只有一扇硕大的落地窗,夜幕低垂,灯红酒绿的都市在窗外变换着色彩。沙发上摆着一个餐盘,其内的食物早已腐败,一匹马和一个小孩子的汗臭在它散发出的烂鱼味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现在和我说说你的噩梦是什么吧。”她拿起书,把它翻到写有独角兽常用的护盾魔法的那一页。这本书在她的动作下像角一样大放光彩,立刻在她们四周形成了一层洁白的护罩。
在它的保护下,杰西似乎回过神来:“就在我回归的……第一夜,我通过一扇和你梦里那扇差不多的大门来到了这里。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因此我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一开始这其实挺酷的:我就在海岸边漫步,心里想着要是能下海游泳就好了,结果面前立刻出现了一片美丽的沙滩。心想事成的感觉真的很棒,而且我也能变回人类,就算我知道这只是一场梦,它也能给我些许安慰。”
有谁在无言地重重敲打着房门,力道如此之大,整栋建筑都随之颤抖。门外的走廊似乎灌满了水,水沿着门缝开始向客房内涌来,整扇房门都在水压下轻轻晃动,似乎马上就要被水流冲开。
“所以你就去了那个沙滩。”档案的声音变得愈发轻柔。“你是被鲨鱼咬了吗?”
“不是。要是果真如此,那就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噩梦而已。”她迈开步伐,像是要去开门一样向房门伸出一只蹄子。不对,这样说并不合适:她的身体仿佛是违背了她的意愿要去打开房门。她尽力抵抗,但未尽全功,只有档案的护罩阻止了她继续前进的脚步,它在她的推动下发出一阵阵白光。
一阵寒意涌过档案全身。她迅速翻动魔法书,把它翻回写有艾奎斯陲亚屈指可数的几个攻击性法术的那一页。
它开始大力撞门。每撞击一次,汹涌的水流便随之灌入房内,从四面八方冲击着洁白的护罩。“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尾随你了!”她扭头看向杰西。“你能挣脱它的控制!你既然想来这里与之对抗,那你肯定知道该怎么办!”
“我只是……只是以为我能……”杰西紧紧贴在护罩之上,浑身瘫软,耳朵也倒了下来,仿佛仅仅控制自己不去开门就用尽了全身力气。档案的护罩仍然坚挺。
“看我。”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命令,房门的敲击声和水声在这句话的作用下骤然消散。档案用手凭空绘制出余晖用于显示万物间联系的那个法术,发现杰西灵魂处的光束大多已经熄灭,只有少数几根光束还散发着光彩,其中与档案相连的那根已经细如棉线。
而另一根光束粗比缆绳,冷酷地将她向门口拖去。“你每做一个噩梦,这根绞索就会更粗一分。”档案突然意识到了形势究竟有多么危急。她的朋友仍死死贴在护罩之上,身形开始逐渐消散,而房门似乎也要抵挡不住了。
“你不能夺走她!”
“不要……不要……”杰西不停哀求,但这并没有让她停下冲击护罩的动作。
“你一定能活下来的!”档案扑向杰西,把一只手放在她的可爱标记上。“杰奎琳·卡特!”她面前的小马突然一僵,扭过头直视亚历克斯的双眼。“回忆你的过去。”
时间开始变得模糊,杰西的一生在她眼前闪过:她在圣路易斯长大;她妈妈帮她缝制了她的第一件万圣节服装;她的第一个女友;她热衷于制作cosplay服饰;她考入了加州大学丹佛分校。然后,她在事件后回归,饥肠辘辘地在城市废墟中挣扎求生,最后一路漂泊到了这个矿场。
杰西怒目圆睁,开始奋力抵抗。她与档案的连接只加粗了少许,但材质却是从棉线变成了钢筋。撞门声再次传来,但这一次她只有一条腿在它的呼唤下动了动,随后便站稳了脚跟。
“退后。”档案翻过百无一用的艾奎斯陲亚“攻击”魔法,翻到了一个用于镇暴的法术。它没有杀伤力,或者说它并不是为杀伤而设计的。她逐一翻过一张张写满符文的纸张,将它们绘制在自己的手心上。她的手掌现在绘制着上万个符文,每一个都比之前的护盾术要复杂千倍。它们大多是乔瑟夫的成果,但也有些是她在无数个梦里打发时间时创造出来的。
档案熟知艾奎斯陲亚教给人类的一切,而对于人类的知识……她就更了如指掌了。“我知道你就在门外,卡律布狄斯!把你的脏手从我的子民身上拿走!”
她没等他闯进房内,而是举起绘满符文的那只手开始咏唱。眨眼之间,梦境中绘制的无数符文从皮肉中浮现,在更高维度自动排列成了十二个独立的法术。
它们每一个都没有杀伤力:一个用于将无与伦比的魔力散发至四周,而另一个利用这些魔力构建法术,借此将其他几个简单咒文的力量提升至难以置信的程度。这些咒文最终共同激发了一个日常用于净化核辐射的法术,很不幸,这个法术有个出人意料的副作用:当它激活时,其他法术都会……情况正是如此。这不是凡人法师能使用的魔法,而更像是一台计算机把整栋图书馆里的所有魔法知识优化到极限的产物。
屏障外的世界开始燃烧。整栋房子的玻璃纷纷爆裂,大片碎片散落一地,木材、地毯和纸张在顷刻间化为灰烬,混凝土融化成不可名状的一团液体,涌入房内的海水也化作了蒸汽。
已经没有房门了。在这道魔法的贯穿下,房门处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圆形的空洞,一直延伸到附近的几栋楼房之内。整栋建筑在这样的破坏下摇摆不定,但并没有坍塌,至少现在还没有。
一声垂死的嚎叫随之传来。无数条触手在空气中扭动,滋滋作响,逐渐化作一阵黑烟。烟雾在她们四周翻滚片刻,最终彻底消散。
在爆炸中,杰西被冲击波震得倒飞了出去,险些飞出屏障,但她灵魂深处的那根绞索骤然绷紧,企图将她继续捆在原地。
杰西赢了。那根诡异的光束没能继续拉扯她的灵魂,只是在她胸口处留下了一个恐怖的空洞。她跌倒在地,血如泉涌。
档案也用尽了浑身力气,不由自主地跪倒。她已经算是运气好了:如果这是在现实中,哪怕是天角兽来释放这种法术也难以生还。
“我……我就要死了……”杰西不住咳血,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没错。”档案点点头。“但你不会真的死去,你会醒过来。而既然我是在你的梦里……那我也会一同苏醒。”
杰西一阵颤抖:“那它……它还会再回来吗?”
她仍双手撑地、腿脚发软,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勉强抬头答道:“它再也……找不到你了……只要你别……再去招惹它就行……这种怪物……不应该出现在凡人的梦里……你一定是先触碰到了它……”
“那就好。”她露出了微笑,蜷起身体逐渐停止了呼吸。“谢……谢谢你,亚历克斯。你是个……是个好孩子……”
整个世界骤然崩塌。
* * *
在此之后,杰西和亚历克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挚友。杰西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但她与档案的这次经历至少让她入了门。她们继续借助共享梦境练习了几周,杰西才最终感觉自己不再需要亚历克斯在梦界中保护她,开始独自闯荡了。
这让她们三个都能睡个好觉。确实,夜琪还是夜行性动物,即便是档案也不能改变她的本性,但至少她少数能睡踏实的夜里不会再被其他人的噩梦惊醒了。
档案的努力颇有成效:卡律布狄斯与这只小马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了,因此他再也无法寻觅到她的踪迹。但他对杰西的阴谋是否已经在许多人身上得逞了?还是说他只是在以折磨误打误撞遇到他的猎物为乐而已?
亚历克斯的休假在那一夜的次日就结束了,因此她就和其他人一样加入了一个采矿队。在那之后,她的每个下午都千篇一律:套上工作服,在嘴上罩一层湿毛巾,然后就钻进地底。
她得以亲眼目睹了这些她之前只在历史书上读过的采矿技术。地下只有木质矿道支撑架,另有灯笼驱散潮气,除此之外别无它物。每天晚上钻出矿道时,他们都咳个不停,浑身沾满尘土。队伍随后按照性别分组,分头到附近的一条小溪里洗澡。溪水冰冷刺骨,但洗个澡总比带着矿尘和汗臭入眠好多了。
档案之前只是听闻过如此艰难的生活,但现在她亲身感受到了。要不是有杰西,她或许会在一个夜晚和瑞利逃离此地,另寻他路,但这只夜琪知道她的真相,也知道她的鞍包里另有天地。作为交换,她也从她这样一位内部人员中了解到了许多她之前只不过是有所怀疑的骇人细节。
她估算的没错:在入伙奖金用完之后(自然了,都是只能在公司内部消费的那种货币),矿工们仅靠工资根本难以糊口,只得举债为生。商店里货物的价格似乎都经过了精心安排,没有哪件贵得会引起怀疑,但在此生活一段时间之后,结论就很明显了。
按照合同规定,员工如果在一段工期结束时在公司有欠款,那么他之前的累计工作时长就会清零,自然也不可能涨工资。在这些手段的共同作用下,遗民只会背上越来越沉重的债务,永远没有逃离此地的希望。他们就是这家公司的奴隶。
比这更可怕的是,在此地工作半年之后,杰西的呼吸系统就已经严重受损,而这并非特例。近乎毫无保护地长期暴露在矿尘环境中意味着此地根本不会有老矿工存在,甚至都没有谁能在此工作超过十年。在那之后,他们是搬到条件更好的地方了吗?孤日对此表示严重怀疑。
把员工变成发工资的奴隶就已经够狠毒了,但用这些奴隶的性命填矿井远远超出她所能容忍的极限。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她并没有选择直截了当的解决方案:镇边矿业公司至少让一百多名遗民免于饥饿之苦,而这里生产出的矿石和煤炭也点亮了春城的万家灯火,所以直接把公司砸烂并不是处世之道。她本来打算先组织个公会,但她最后还是把这个主意抛之脑后。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仅靠游行示威可没法争取来权利,在哪都是这个理。
工作生活了一个多月之后,孤日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镇边矿业公司的一切产品几乎都销往春城,因此通往城内的那条铁路就是它的生命线。她觉得只要市内对它施加足够大的压力,这家矿业公司就会被迫改变对待员工的方式。
当然了,这意味着她必须回春城一趟。亚历克斯也想过直接走过去,但如果她这么做,她的意图也就太明显了,还是采取最为自然的方式为好。
于是她先用了一周时间造势,告诉这里的每一个人她要在下个休息日进城买些东西给大家尝尝鲜,也列了一堆购物清单以示诚意。在休息日前夜,她便做好万全准备去了商店。好吧,所谓的万全准备主要是安顿好埃兹和杰西,她可不能让她们两个影响到她今晚的计划。
在一天的劳累之后,她赶到商店排在长长的队尾。仅仅冲洗身体并不足以洗去矿尘,而她也和许多同事一样只在重要场合才把香皂拿出来使用,不过她今天倒是把她男孩子气的短发用毛巾扎了起来。
商店里和往常一样热闹。许多矿工都会用当天工资在此购买劣质威士忌,当场开瓶啜饮,它那刺鼻的气味让亚历克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亚历克斯耐心等待,终于排到了队伍最前面。她微笑着对管理商店的雄驹问候道:“你好!”她指指展牌上车票的图案。“请给我拿两张去春城的往返票。”
这只雄驹名叫罗纳德,不过她怀疑他们内部其实更常用马名,只不过他们这些矿工都不知道。就和这里的绝大多数工作人员一样,每次她想看他们人类的过去,她看到的都只是一片虚无。“额,好。”他走向一本脏兮兮的笔记本,开始用魔法翻阅。“是明天早上的车票吗?”
看到她点头,他继续说道:“不好意思,女士,票都卖光了。”
“什么?”她扭头看向身后的队列,抬高声音让每个人都能听见。“我们这又没有客车车厢,大家都知道我们只是坐在煤堆上进城而已,而且我们也知道谁都没买过去春城的火车票。”她的最后一句话最为铿锵有力。“难道你是在说我们不能离开镇子吗?”档案在话语中掺杂了她的一丝力量,让整间屋子里的每一位遗民都不由得停止交谈,看了过来,连不远处正在酒桌上拼酒的几只小马也停了下来。
和她猜想的一样,罗纳德完全不受档案的魔法的影响,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无法无视四周的视线:“什……什么?不是,当然不是!只是……那个车次上装了太多货物,没法再挤进两只小马了。”
“那好吧。”亚历克斯上前一步,摆出一个貌似天真的微笑。她的演技感人,不过反正这里也只有罗纳德能看见。“那我就今天半夜出发好了。半夜的火车总能挤下我们两个了吧?毕竟,我们大家都知道火车返程时都是空载的。”
有谁呛咳了一声。
“额,是……是能……当然能。不过买当天的票太仓促了,需要……额……加服务费,价格是正常票价的四倍。”
如果她是普通工人,那这个价格就刚刚好超过她的承受能力。但很幸运,亚历克斯还没怎么花入伙奖金,她只不过用它买了些食材,连做饭都是在她自己的厨房里解决的。
亚历克斯用夸张的动作把头探向她背着的小包,拿出一小叠公司内部点券放在柜台上。“按照上面写的,正常往返票的票价是四百,我买两张就是八百。我给你六千一百二十元,剩下的钱帮忙换成春城通用点券,谢谢。”
她听到人群中有谁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对此并不惊讶:柜台上摆着的是她的全部奖金和她这段时间以来的积蓄,既然商店货物的售价都经过了精心安排,这里的矿工在正式工作之后恐怕就再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了。
“是……是,当然没问题,但这么多钱……呃……我自己做不了主。”他想把这一叠钱拿走,但她赶在他之前把它们夺了回来。“要不你和我到后面去一趟怎么样?我们可以……呃……到那谈谈。”
“那自然没问题。”她笑着回头喊道。“不好意思耽误你们大家的时间,我只是太高兴能和我的妹妹一起去城里逛逛了。今晚火车上见!”她对众人挥了挥蹄子,随后便跟着这只愈发紧张的雄驹走到柜台后。
商店后屋通常都只是用来储藏货物的,里面堆满了货架。亚历克斯跟随罗纳德一路走到了一间拥挤的办公室,全程保持微笑,最后与他面对面坐在一张办公桌前。“你不能去春城,”他的语气非常坚定。
“我能去啊。”她指了指身上的小包。“我买得起火车票,明天也是休息日。我是忘了什么吗?”
“你不明白,从规定上你就不能走。”他从抽屉里抽出一份老旧的文件,把它面朝亚历克斯放到桌子上,正是那份合同。“你自己看第四页,用蓝笔划出来的那一部分。”
她把它翻开开始浏览。在她阅读合同时,他继续说道:“好吧,犯此类错误的也不只有你一个,好待遇总是会有些代价的嘛……”他从桌子底下掏出大概五百元放到桌上,说道:“要是你愿意……公开改口说自己不打算走了……”
亚历克斯早已读完了用蓝笔标注的这一部分合约。当然了,上面写的确实是员工可以自由离开公司,但必须先完成第一工期的工作。考虑到入伙奖金相当丰厚,这确实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但只有一个问题:合同的原件上并没有后半句话。
亚历克斯坐直身体,把文件推了回来:“先生,不好意思。”她压低了声音。“这份合同我没签过。”
“你……你自然是签过的……”
“不,我没签过。”她不再继续假装微笑,这家公司的所作所为已经越界了。“我签的那份合同上没有这句话,我在签名之前已经仔细读过全文了。”
“我……我保证那上面肯定也有,你只是没注意到……”
她耸耸肩:“那你就找谁去把我的那张合同拿来啊。我可不仅仅是签了名,我还在每一页纸上都留下了我的字迹,这样,要是你们调换了哪一页,我都会知道。你可以自己去看,上面每一页都用小字写着克丽丝蒂·萨卢迪福。”她坐回地上。“去拿吧。半夜的车次还有五个小时才会发车,时间很充裕。”
“我明白了。”他没有起身,反而飘起了一台电话。好吧,是一台外表像电话的东西:这个简陋的小装置只能连通到公司办公室,因此与其说它是电话,倒不如说它是个只有一条线路、声音还不太清晰的传声筒。“老板,这里有个名叫克丽丝蒂·萨卢迪福的矿工,她坚持要买车票。”
亚历克斯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半夜逃出公司了。“我这就去找别的小马……人来。”他站起身。“在这等着,领导几分钟内就过来和你亲自谈谈。”他跑出大门,顺便把门锁了起来。
此时亚历克斯是真的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重大错误了。确实,公司附近有巡逻队巡视,就是为了遣返“擅自脱岗者”的,但这也不是说她就没机会逃跑了!她倒是也可以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发,徒步前往春城,但如果她那样做,他们很可能只是会在半路杀了她,然后就说她被“土匪”掳去了。
要是真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那杰西和埃兹大概还能躲两周,要是她们省吃俭用,大概能躲三周。她真的能在那之前赶到春城找到那条龙吗?
亚历克斯真希望自己有后悔药可吃。
房门有一阵子没有开,她便用这几分钟哼唱起《16吨(Sixteen tons)》1的曲调,心想要是她没能逃出去,她该怎么给他们一铁拳,但直到房门重新打开,她也没什么头绪。在这种怒火上脑的时刻,她实在难以冷静做出计划,也许时间再长点她就能做出周密计划了吧,兴许还能想出办法从这里逃脱,但时间是如此短暂,就连那条龙也来不及赶来救场。
门把手微微扭动,几只小马走了进来,都是陆马,其中一只正是此地的最高领导。他和许多小马一样穿的衣服不多,她之前听过他的声音,但从来没与他真正交谈过。随他走进房内的还有两只魁梧的雄驹,其中一只推着一个貌似空空如也的小矿车,车里少数几件物品沉重无比,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他们都没有开口,而是直接走进了屋。亚历克斯起身与老板对视,问道:“你们要做什么?”她让自己的蹄子牢牢贴在地上,希望这样就能让这片土地最大程度赐予她力量。
斯隆——这里的最高领导只是叹了口气,在罗纳德刚刚坐过的位子上坐下:“做些我本不想做的事情。你的名字是克丽丝蒂,对吧?”她点点头。
“请坐。”
“请原谅我的失礼,但我有句话要说。”她躲过那两只雄驹的紧逼,向墙边迈出一步。“我还从来没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夹击过呢。”
他又叹了口气:“我知道。好吧,那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萨卢迪福女士。你的妹妹还在我们这里,对吧?为了她好,你最好还是合作。”
亚历克斯是真的不会演戏,但她还是尽量做出一副恐惧的表情,躲开这两名打手说道:“告诉我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坐下。”他再次指了指那张椅子。
她原地坐了下来,但后腿随时准备发力。亚历克斯今天可不想死:“好吧,然后呢?”
他第三次叹了口气:“你非得惹这些麻烦吗?”
她耸耸肩:“我只是想买张票去春城逛一个下午,但你的人不让我走,还给我看了一张假合同,看着像是我签过的那一张,但明显不一样。改动的地方只有几个词,但那一部分至关重要,而我……”她用一只蹄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记忆力可是很好的。”
“确实。”他对身旁的两名“打手”使了个眼色,随后重新看向亚历克斯。“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难缠,萨卢迪福女士,但你必须配合,这是唯一保证你妹妹……”
“你找不到我的妹妹,”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也找不到她。”她再次站起身。“不要再耍花招了,大领导,我也对付过和你一样奸诈的小人。”她弓起背准备发力。“要是你想安安稳稳地结束这一切,你就放我走。要是你想杀了我,那我们可就没有回旋余地了。”她笑了笑。“你尽可以试试。”
他只是继续叹气。亚历克斯觉得他们之间的口舌之争也许就到此为止了。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有权开除任何一名员工。她本来以为要是他担心她对他权威的挑战会让其他矿工也产生歪心思,那他尽可以把她赶到荒野里,然后派他的“土匪”解决掉她。
但在看到这两名打手和他们带来的矿车之后,她就知道今晚不会这么简单了。“要是你非得如此固执。”他向她一挥蹄子。“那就这么办吧。”
档案脑中顿时闪过无数种战斗方案。人类的战斗技巧对小马来说大多没什么用,但他们教给她的基本原则还是万变不离其中:你需要镇定心神,不能呆板地应对敌人的威胁,而是要像流水一样见缝插针。
在这危难关头,她将她陆马的能力完全融会贯通,开始从地球的骨骼中汲取力量。岩浆在这颗星球熔融的心脏中搏动,如她因这座矿井中经受苦难的小马而生的怒火般炽热。
一只雄驹挥起棍棒向她头顶砸来,却被她轻松闪过,让它狠狠砸在地板上折成了两截。借他反应不及的时间,她冲到另一名打手身前,一蹄子重重打在他的胸膛上。他向办公桌倒飞出去,把领导压在了身下,那位老板在他毛茸茸的蹄子下面不停咒骂,半晌过后两马才勉强爬起。
档案用另一只蹄子轻松把刚刚折断的棍棒踩了个粉碎:“要是你胆敢来抓我,你就要先付出生命的代价!”她用最大力气喊道,在声音中加入了她独有的魔法,但这并没能镇住他们:他们都并非来自她的地球。
这只雄驹也许本以为战斗会很轻松,突遇阻碍让他犹豫片刻,倒退一步:“呃,老大?”
“上!”他扒在桌边吼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去他妈的!”
他便向她径直冲来。也许他也不止一次地对小马采取过暴力,但他之前对付的小马都是新近回归的人类,又笨拙又不通魔法,而他这次面对的亚历克斯却有着三个世纪的战斗经验,她的教官中既有人类和计算机,也有艾奎斯陲亚的士兵。
档案不闪不避,而是同样向前冲刺,俯下身将她的一只蹄子狠狠打在这只雄驹两腿之间。他的骨头如细树枝一般断成两截,整个身体在惯性作用下从她头顶飞了过去,撞在她背后的墙上发出一声巨响。他的冲击力是如此之强烈,以至于整个墙壁都一阵晃动。要是这份力量完全作用在她身上,她必定会当场失去战斗能力。
地球在赐予子民力量时可没有选择,即便这份力量会让他们骨肉相残也一样。档案走到这只不停呻吟的雄驹身旁,实实在在地在他的头上来了一蹄子。她并不是要杀了他,只是要把他打晕过去而已。
亚历克斯随后又用全身力量踢开挡在身前的书架。它在这份力道下炸裂开来,木头碎片和摆放其上的书本如雨点般向办公桌飞去,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另一名打手从书架残骸中探出头来,虽然痛苦万分,他却仍没有放下口中的金属长矛。她挥蹄指向他瘫倒在地的同伴:“这就是你的下场,混蛋!把武器放下!”
他确实放低了长矛,不过只是为了将它插进她的身体里。她同样轻松闪过向她刺来的枪头,扭到他身旁用一只蹄子猛击他的体侧,让他和他的同伴一样沿着她的身体瘫倒在地。他最后的反抗将长矛刺入了她的身体,然而它的枪头只是卡在她的身上,没能留下半点伤痕。
他在这样的结果下大惊失色,但她并没有给他惊讶的时间,而是在与之前相同的位置又给了他重重一蹄。这次她并没有收力,因此他又一次飞了出去,撞在墙上的一张挂画上,发出一声肋骨断裂的脆响。这张画有玻璃装裱,因此它没有撕裂,只是将玻璃碎片一片不落地泼洒在他的身上。
她太过关注这两名打手了,没在那位老板身上投入精力,她因此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在一声清脆的枪响后,她的胸前立刻传来了一阵刺痛。她抬起头,看到他就站在房间那端,双蹄中的枪口散发着青烟,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发现那颗子弹就卡在她的皮毛当中。
她重新抬起头,向他逼近一步:“再来啊。”
斯隆浑身沾满木头碎片,歇斯底里地靠在桌边,用双蹄紧握步枪对准她的胸膛再次开火。同样的,在来自地球的魔力的阻挡下,这颗子弹没能贯穿她的肉体,但它比上一次更深入皮肉,让她流出了几滴鲜血——她的魔力就要枯竭了。她祈求地球继续赐予她力量……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与地球的联系彻底中断。这不是耗尽魔力的正常反应。她再次试图与地球的心跳产生共鸣,却只是白费功夫。
他的下一枪贯穿了她的身体,在她身后炸出一朵血花。她继续向前,强逼自己露出微笑。
亚历克斯被步枪子弹射中过。子弹会搅碎它经过的一切器官,终止所有生命活动,那种痛苦用语言简直无法形容,仿佛一把炽热的匕首在她体内搅动。他微微抬高枪口,对准她的头部,但她仍毫无畏惧:“滚……滚去……”她每吐出一个字,鲜血就随她的呼吸喷涌而出。
他扣下了扳机。
译注:1:《十六吨(Sixteen tons)》:这是1947年创作的一首描述矿工生活的民谣,讲述一名矿工在被剥削的痛苦中觉醒,开始对命运进行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