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死士一袭黑衣,戴着面具,身长九尺,浑厚沙哑的声音传来: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穆锦安翻着那本蒙语书,方才已换上桃夭粉色对襟长衫,发髻上镂空金钗熠熠生辉,余下墨发散在身前。
她并未抬头,瞧着蒙语实在太难,托腮惆怅道:
“你叫什么名字”
他低着头,毕恭毕敬道:“属下朔风月”
穆锦安想起那日云驰说到李怀瑾培养的人都会精通很多语言,各怀绝技,她抬眸望着他,向他招手:
“过来,你能看懂这些蒙语吗”
朔风月放下手中的剑,来到她身边,他半躬着身子,轻声细语道:
“看得懂”
穆锦安感慨这些死士还真是卧龙藏虎,连忙让他坐下,案牍长度刚好能容纳两个人的位置,他盘腿坐在一旁。
穆锦安将案牍的砚台推到他面前,又翻着另外几本书,语气冰冷道:
“研墨”
朔风月点头恭敬道:“是,公主殿下”
这青玉色洮砚石质细润坚实,色泽雅丽,虽说端砚更珍贵,但穆锦安很喜欢这洮砚的色彩。
他往那方洮砚中倒了一盏水,左手握着墨条,在砚面搅动起来..
许是现在这天气架起火盆有些夸张,但穆锦安觉得刚好,暖洋洋的,这一路风霜严寒,已感染风寒,趁着现在好好修养。
她无意瞥了一眼,焦急喊道:
“你加这么多水?别浪费本公主的墨条,这可是徽墨”
“会不会干活?”
朔风月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手忙脚乱,捧着那砚台连忙跑到王帐外,清洗干净砚台,又回了王帐。
他将砚台放在案牍,不敢动手,穆锦安告诉他:
“你先加一滴水,待墨条研出浓墨时,再加两三滴水,反复几次”
朔风月按照她说的做了起来,很快便研好,墨香味浓郁,穆锦安指了指那蒙语书籍,拿出纸笔:
“你教本公主”
朔风月微靠近她一点,告诉她如何发音,如何描写,最简单的语句:
“ ???? ????? ???????? ??????????牛羊已找回”
“????? ????????? ???? ??????两族和平”
“???????勇士”
“??? ???????布匹”
.....
穆锦安舌头牙齿打架,说的结结巴巴,明眸无助,握着手中的笔颤抖,许是有点心急,写出的蒙语和书上一点都不像,弯弯曲曲,像是胡乱画符般。
她将那些纸张揉成一团,撕了粉碎,气的扔出手中的毛笔,冲着朔风月发火,红着眼眶怒斥道:
“你会不会教,为何本公主写的和书上不同”
她有些崩溃,耳边的瘾疹越来越多,脖颈也是,干燥寒冷的风吹得她肌肤干裂。
在这里安抚好奚王,他更不会放她离开,肃帝更会为了长久和平,让她留在草原,若安抚不好,面临被斩首祭旗的结局。
李元漾攻打幽州,她向着盛国,此处视她为仇人,向着草原,就是叛国。
进退两难!生路死路都被堵死!
和亲公主无旨不得返回长安,她日后只能偷偷回去.
若是谋划失败,就是死路,会害死梁王的五千弑炎军,若他们落在敌人手中,和俘虏有何区别。
也会连累家人,无辜的族人..还有这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习俗...
看似改变历史结局,提前杀了安禄山和杨国忠,但每一步都在靠近结局.
宜芳公主三月出嫁,几月路途,被斩首时也差不多是这一两月。
而她,千里迢迢,快马加鞭,赶在这月份到了此地...似乎在拼命赶上结局...
她嘴角瘪起,心绪复杂,眼角滑下一滴泪,冷冷道:
“转过去”
朔风月脖颈凸出的喉结微颤,缓缓转过脸去,穆锦安擦干泪水,吸着鼻子,喉咙灼痛,哽咽道:
“是本公主不好,没有耐心,不该对你发火”
朔风月起身拾起地毯上的毛笔,坐在案牍前,将笔递给她,看着她的衣袖沾染纸上的浓墨,伸手帮她微拂起衣袖,声音柔弱几分:
“公主殿下,属下无事”
“若觉得难,便不学了”
穆锦安轻咬着嘴唇,她平复着内心情绪,想尽快适应这里,看着乱写的蒙语,只有会说他们的语言,做出让他们信服的事,才能有机会立下盟约。
“你说慢点,重新教,教不会本公主,罚你不许用晚膳”
朔风月点点头:“是”,教授的速度也慢下来。
他即使坐着也是比她高出快两个头的样子,瞧着她俯身在案牍,恨不得趴在上边,细心专注,一笔一划,写的比方才好些。
......
两个时辰后,“咕噜,咕噜...”
什么声音?
穆锦安垂眸看着小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觉得胃里空荡荡的,此前食欲不振,吃了就会呕吐,她尴尬的摆摆手:
“让莓萝传晚膳”
朔风月陪她坐在案牍前太久,腿压麻了,缓缓起身来到王帐外,天色已晚,空中繁星点点,他冷冷道:
“公主要用晚膳”
莓萝每次看见他,总感觉一股杀意袭来,冰冷彻骨,她和番薯很快便传了晚膳。
王帐内,穆锦安看着十多道丰富多彩的菜品,牛肉选了最好的几块,羊肉肥美可口,新鲜兔肉,胡饼,还有马奶酒...
她叫着莓萝,番薯和朔风月一起用晚膳。
看着朔风月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穆锦安催促着他:
“面具摘了,用晚膳”
朔风月微垂首,往后退去:“公主殿下,属下是奴,不能和公主用膳,死士不能在外露面”
穆锦安摇摇头,指了指后面的竹帘,刚好能挡住一人的身影:
“那你去那边吃,吃完还要教本公主,别饿着肚子”
她挑了最好的几道菜,今日无辜对他发火,心中愧疚,只当是补偿,示意莓萝将菜端去竹帘后。
少年坐在竹帘后,摘下面具,薄唇微抿,慢慢吃了起来,听着竹帘后传来少女悦耳的笑声:
“我觉得兔肉比羊肉好吃”
“这个马奶酒我喝不惯”
“要是有桂花酒就好了,等开了互市,我们还可以去逛逛”
番薯笑着道:“娘子,您明日要穿草原的衣裳吗”
她点点头,嘴里塞满了食物,不知为何今日胃口这样好,也不想吐了:
“入乡随俗,若是一直穿着我们的衣裳,难免被人议论,本就是为了友好和平而来,这些小事,都能接受”
她指了指那稻米:“莓萝,你喜食稻米,多吃点”
莓萝摇摇头,知这里稻米不易得,看着她这一月煎熬少食,日夜惆怅,心中酸涩,爽朗笑着道:
“娘子,我现在习惯吃胡饼,您多吃点”
...
夜幕降临,沐浴后她便安歇,偶有冷风吹进帐内,除了那火炉,漆黑无声,莓萝番薯回了别的牙帐。
朔风月倚在王帐外,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把剑。
只听脚步声靠近,他猛然睁开双眼,黑夜中素白面具有些吓人,厉声道:
“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