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这是不打算给我等生路了。”
王参知攥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宸王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外人以为,王家二郎与宸王是连襟,纵然立场不同,也不至于下死手。但王参知心中却无比清楚,有这层关系,他还站在静王阵营,只会叫宸王更加记恨。
所以,在官家定下宸王监国时,他立时就有了决定。连下三道族令,规束族人谨言慎行,安分守己。
可宸王的准备,比他预料的更加周全。
京西路光州王知州是王家分支子弟中最为出息的人之一,多年前其嫡长子犯过一桩事,但因处理及时周全,并无外泄。宸王竟连此事都知晓了。
且不等他在朝中斡旋,宸王就直接叫京西府的知府动手了。
信到他手里时,距离事发已经两日了。
坐在他对面的太子太傅心中也生出不少忧虑。他起于微末,家族人丁并不昌盛,但沾亲带故者众,难保不会被宸王抓住马脚,用以攻讦自己。
静王目色阴沉。
“本王得了消息,宸王府上有位良平先生,疑似鹿鸣二绝之一。”
在场诸人的年纪,无不听过“鹿鸣二绝”的名号。
闻言俱是一惊。
“鹿鸣二绝”是何等人物?连官家都不曾得到他们的辅佐。
若消息为真,那宸王……
他们不敢深想。
静王心知透露出此事,会叫众人动摇,可若是不说,叫他们私下知晓传开了去,才是真正不好。
“他娘的!”列坐在左侧第二的男子,单手叉着腰,一手狠狠拍了下方桌,震的左右身侧之人的座椅都颤了颤,“当年被围困信州都没这般憋屈过。”
引得另几位武将也纷纷附和。
“要我说,管他什么鹿鸣绝不绝,直接动手,何必再受这份窝囊气。”
“就是。再隐忍着,兄弟们都要被塞进牢里去了。”
自然也有反对者。
“不可冲动行事。且再等等。官家必不会叫宸王搅乱朝堂,一家独大。”
“正是。我等也可求见官家,陈明此事。”
静王扫了眼太子太傅和王参知,他们难得没有出言劝阻。
他明白,损失一个知州对于王家来说或许只是皮毛之伤,然而,下回未必不会被剔骨。
若他再不做些什么,手下的人心就要散了。
“本王明日会请见官家。一切,待我归来再做定夺。”
静王想过种种可能,或是官家偏帮宸王,粉饰太平,或是官家借机斥责他御下不严,唯独没料到,他竟连官家都不曾见到。
“郡王,您也莫要叫老奴为难啊。”
沈中官苦劝静王离开无果,面露无奈。
“官家需得静养,便是后宫的娘娘们也一概不见。郡王若是关怀官家身子,老奴一定代为转达。若是为了朝政之事,官家说了,一概由宸王裁定。”
静王道:“若本王非要见官家呢?”
沈中官面上卑谦的笑淡了些。
“那就只能请郡王恕老奴不敬之罪了。”
静王紧咬着牙根,面色铁青。
沈中官是官家身边最得用的宫人。他的意思,就是官家的意思。
所谓静养和午睡都是借口。宸王每隔两日都要进宫来汇报朝政,怎得就不算打扰?
可静王心里还存着些希冀:父皇对他尚有一分父子之情。
若真走到最后一步,这份亲情就彻底断了。
思忖片刻,他撩袍跪了下去。盯着艳阳烈日,结结实实嗑了三个头。
“儿,求见父皇。”他朗声道。
可一刻钟…两刻钟…,内殿始终不曾传出任何响动。
沈中官看着汗湿后背的静王,叹道:“您这又是何必!”
又跪了一刻钟。
静王顶着晒得发红的脸,缓缓起身。推开要来搀扶的沈中官,深深看了眼紧闭的殿门,转身离去,背影决然。
正德帝直至未时末才醒来。
他难得睡了个好觉,瞧着也有了精神。
沈中官递上漱口茶,提了静王求见的事,“王爷得知您歇下了,不愿打搅,便在外头磕了个头,还叮嘱老奴要仔细伺候。”
正德帝眸色柔和了些,语气中还带着不满。
“竟没半分耐心,等朕睡醒都不愿!”
正德帝有意冷着静王,好叫他反省清楚。病了月余,也只允他见了一回,还是宸王在场的情况。
宸王剪除宸王羽翼的事,他也知道,也默认了。
这次上奏请静王监国的折子之众,让正德帝惊觉,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静王已有这般大的势力,能借着宸王之手削弱一番,也好。
不过,眼下也足够了。
明日,宸王再来汇报朝政,他就得敲打一番,要令其收敛行径了。
正德帝有了决定,便再不细问静王的事。
然,世间种种,焉能尽如意。
“沈中官递了话,静王被他拦下,走时面色难看,似有决断。”
霍南誉话未落,夹着里脊的筷子就先挨到了嘴边。
一边应付宸王,一边暗中部署。连日的紧张周转,叫他疲惫不已。坐到食肆的雅间内,他长长的吁了口气,瘫在了软榻上。
直到跑堂端上一盘盘吃食,才叫他有了起身的动力。
李小婵坐在他对面。细听良平将这月余的动作讲述一番。
借着霍南誉的掩护,她入了宫,藏身在霍南誉曾经住过的启祥宫。待夜深时,换上宫女的服饰,在沈中官的引领下,顺利进入正德帝所在的宫殿。
仇人近在咫尺,她指尖忍不住摸上贴着手腕的剔骨刀。只需一招,他就能去地下给李家村众人赔罪了。
可她强忍到身子微微颤抖,也没动手。
杀了正德帝,之后呢。她不在乎生死,可流萤她们的努力成空,再想叫真相大白也难于登天了。
正德帝被吓到发癫时,她心中难得生出几分畅快。
是她杀了顾昌明都不曾有过的畅快。
“我还会回来的。”她这样说。
再来时,她会光明正大的取了对方的性命,为李家村祭奠。
在正德帝惊骇的目光中,她利用飘起的床帏藏身阴影,消失在他眼前。
偏殿有沈中官备下的宫人衣服,李小婵换上后,混入惊慌的人群,重新回到启祥宫。
翌日,她借着沈中官的手令,顺利出宫。
长欢食肆照常开门,无人察觉异样。
霍南誉饱腹之后,惬意的眯着眼。用随意的语气,为他们所有的计划做了总结。
“事成与否,还有我等的性命,就交托给李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