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婵。
她攥紧布袋上的束口绳,没有犹豫就点头应下。
想必顾昌明身故的消息已经传回了京。
正德帝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可又投鼠忌器——关于那则预言,以及李家村被屠的真相,不论哪个被她公布出来,都会引起朝野震动。
她以李小婵的身份回到盛京,是最安全的法子。
裴泓之松了手,看她出了门才拢紧五指。除了凉风,再寻不到方才细腻的触感。
动身回京的队伍只有十几人。
除了平阳王府的十人和无为外,裴泓之没有要鲁通判安排的护卫。
“押送武德卫的队伍前两日就出发了。你们走水路,应当会比他们早到些时日。”
裴泓之应了声,跟在良平之后上了船。
码头上聚满了来送行的官员和百姓。
裴巡抚打倒四大恶霸家族,连斩十数贪官污吏的事,已经传遍了两浙地区。
两浙百姓和商户苦四大家族和贪官们久矣,先前的也来过巡察,但都是明哲保身,蜻蜓点水而过,不敢深究。他们以为裴泓之也是来捞一把油水就走,心里原是不抱希望的。
原来,裴青天的名头,并非虚夸。
裴泓之立在船头,冲岸上施了一礼。
东边日出,晨光将他笼罩。
“裴大人!”
不知是谁先喊了声,岸上此起彼伏响起了感谢和挽留的声音。
直到船只渐渐远去,化作米粒大小,岸边送行的人才渐渐散去。
鲁通判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清楚的感受到,他追寻的大道是光明且正义的。
虽千万人,吾往矣。
“回吧。”他掌心按在朱红色官袍上,迈出的每一步都沉稳而踏实。
“船头风大,小师叔进去吧。”
船只不大,只他们一行人和三个船家。
良平看到方才一幕,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中透出些惘然。
他跟着裴泓之走进船舱,仍未完全回神。
从越州到盛京的船只,沿途只在徐州停留半日,此后昼夜不停地前行,若是风平浪顺,则需三日方可抵达。
不巧,到徐州靠岸时,转了风向,还隐约有下雨的迹象。
良平和裴泓之对弈,棋局未分胜负,先被雨水打乱了。
观战的李小婵也跟着躲回船舱。
细雨潇潇,江面上泛起了涟漪。
无为打着伞,三两步跳上船,从怀中掏出发潮的密信递给裴泓之。
“盛京出事了。”
宸王府此时乱作一团。
匆匆而来的太医还未来得及向宸王行礼,就被拉进了产房。
隔着一面屏风,后面传来姜明慧撕心裂肺的叫喊。
“王妃在六曲桥被人推了一把,坠入了湖中。腹部先入水,被捞上来时,就发动了。”
太医闻言,抹了把额头的汗。
“皇嗣胎位如何?”
有经验的嬷嬷在姜明慧腹部摸了把,心道不好。
她不敢高声说,怕吓着姜明慧,只能轻手轻脚出来,跟太医压低声音讨论。
流萤的手被姜明慧死死攥着,几处都被扎破了皮肉,渗出血来。
她也不喊疼,一遍遍安抚着情绪失控的姜明慧。
宸王在产房外急的来回踱步。
和助产嬷嬷商定后,太医走了出来。
他不敢隐瞒,如实说了。
“为今之计,只有冒险叫嬷嬷试一下,回正胎位。”
宸王沉着面:“孩儿可能保住?”
太医犹豫了,迟疑道:“不足五成。”
宸王恍觉天雷轰顶。
他身子晃了晃,撑着方桌才稳住,艰难从喉中挤出声音,问:“若就这般生产呢?”
太医答:“不足三成。且,会损伤母体。”
一时间,耳畔只有姜明慧的痛呼声。
太医不知宸王在迟疑什么,可他不敢擅自决断。关乎皇嗣,稍有不慎,他丢官是小,丧命事大。
宸王声音压得很低。
“若舍母留子……”
日光被窗棂分割成规则的方块,几片投向宸王的面上,圈画出明晦。
太医震惊之下忘了尊卑,抬头直视宸王。
对上这张可怖的脸,他一时竟被吓得噤了声。
“冯太医。”宸王叫他,语气阴冷。
太医回神,忙低下头,“亦不足五成。”
宸王一掌拍在桌上。
上面的茶水溅出,慢慢溢向四处。
“就是说,我的孩儿无论如何都没有十成的把握能保住?”他怒吼,“废物,一群废物。”
太医没有出声。
“还愣着作甚!叫嬷嬷动手回正胎位。”
太医如蒙大赦,匆匆折回房内。
宸王看着重新闭紧的门,抬手将桌上的物什都挥到地上。
一个茶盏砸向被压在一旁的许侧妃。
她恍若未觉,双目直愣愣盯着产房。
片刻后,姜明慧的叫声中更添了几分凄厉。
一盆盆热水往里送,又有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
宸王瘫坐在太师椅上,面上神色变换,攥紧的双拳青筋迸起。
流萤出来时,先扫了眼跪在一旁的许侧妃,才向宸王行了礼。
宸王抬眼看她,“如何?”
“胎位已回正,主子累晕过去,嬷嬷在给她喂参汤。”
宸王闻言,并无多少欣喜。他知道,孩子能不能活,眼下还说不准。
“本王千防万防,没料事出在这个贱人的嫉妒心上。”
他越想越气,抬腿就踹向许侧妃。
曾经叫他喜欢的那张脸,如今看着,只觉厌恶至极。
他一脚用了十足的力踹在许侧妃的心窝上,柔弱的女人当即就呕出了一口血。
流萤对宸王的冷血早有见识,见此也无甚波动,道:“恐怕并非这般简单。”
不单是宸王,就是面色灰败的许侧妃也立时抬头看向她。
流萤道:“前两日有人来报,说许侧妃院子里的扫洒丫鬟,跟后厨送菜的老农来往过密。婢子叫人去调查,那老农却很是警觉,将婢子安排的人都甩了,不见踪影。”
如此反常,必然有鬼。
许侧妃摇着头,连连否认。
“与旁人无关,是我,是我嫉妒姜明慧,是我嫉妒她有孕,仗着肚子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啊!”
她话还未说完,又挨了一脚。
宸王眼中满是戾气,死死盯着她。
“真相如何,本王自有决断。”
“大姑姑。”一个小丫鬟匆匆而来,进门先唤流萤,后忙又向宸王补了礼,不待流萤询问,就道,“严护院抓住了一个想趁乱从偏门溜出去的丫鬟,正是您叫咱们盯着的那人。”
流萤看了眼宸王,见他点头,示意小丫鬟把人带上来。
严护院拎小鸡般提着人进来。
宸王一眼就认出她是许侧妃院里的人。
他起身,逼近许侧妃,一手钳起她的下颌。
“你想叫她偷溜出去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