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
顾昌明浑身浴血,从村东头一路杀来,却正好撞上宸王的人在和太子安排的杀手打斗,双方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停手。
在两方人脚边,也躺着几具百姓的尸体。
他冷漠抬手,早已杀红眼的武德卫立时扑了过去。
处理了不属于这里的尸体,他带着手下顺势沿河撤离。
而后,便遇上了受命太子的徐苻。
顾昌明无需多言,只拿出御印给他看了眼,对方是个聪明人,立时就转了立场。本是要以缉拿匪贼为借口,替太子解决宸王的徐苻,为帮他们湮灭证据,叫手下的亲信在村里各处点了火。
熊熊大火仿佛能烧尽一切罪恶,也吞噬了所有生灵。
顾昌明在尸山血海的战场里厮杀过,被斩于刀下的敌人不知几何。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往后四年却日日梦魇缠身。
何为天命?
勒住马,顾昌明抬眼看向鹿鸣山腰的书院。
兜转一圈,他终于明白何为天命。
官家殚精竭虑想要避开,却最终成了促成天命的推手。
而他用稳固朝纲的借口,骗了自己四年多,也是时候清醒了。
顾昌明跳下马。
“你们就在山脚下等着吧。若天黑之前我不曾回来,你们就连夜回京复命,不得耽搁。”
“大人,这……”
顾昌明抬手,制止了手下的话,“我意已决,不必多言,照做就是。”
踏上青石板,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一切从这里开始,也就在这里结束吧。
听说是朝廷的人,李玥妩和裴泓之相继起身。
是顾昌明。
他来的这般快,倒是意料之外。
“朝廷的人,怎会突然来鹿鸣山?”望山先生紧皱着眉,看向裴泓之,“是来寻你的?”语带不悦。
“来寻我。”李玥妩说。
她心中有预感,于是道:“今日怕是要污了贵宝地了。”
他们出去时,只见一身形高大,身着褐色短打的中年壮汉,握手屈刀立在院外。
“顾指挥使。”
抱山先生认出眼前之人。上回见他,还是大乾建制,他护送重臣请“鹿鸣二绝”出山时,一晃都快十五年了。
顾昌明抱拳,向他们告了声罪,“顾某为寻一人而来,叨扰之处,还请先生们见谅。”
裴泓之的四哥道:“见谅与否,端看你寻的是何人了。”
顾昌明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李玥妩身上。
上回在长欢小馆见着时,她垂着头,脆弱纤瘦。这是继四年前江西一战后,他们头回对视。
双方眼中一样的平静,也一样存着与对方决个生死的坚定。
裴泓之的四哥往两人之间一插。
“若是李娘子的话,怕是宽恕不了你的叨扰了。顾大人,当今曾允诺不在鹿鸣书院动兵,你可莫要犯了忌讳。”
顾昌明没有说话。
“四哥。”裴泓之伸手,将挡在面前的人拉到一旁。
他不愿看到李玥妩深陷险境,可今日一战,是李玥妩必须要解的心结。旁的人,都帮不了她。
“你们,唉!”
顾昌明手中的屈刀杵在地上,刀刃发出一阵嗡鸣。
“你的武器呢?”
李玥妩指尖翻转,一抹寒光闪过,掌心便多了一把剔骨刀。
静王遇袭后,他曾按照静王的回忆,叫人绘过刺客的兵器。但其实与李玥妩手中这把还是有些差异。
她手中的剔骨刀更小巧,刀身最厚处也只毫厘之间,刀刃开的极深,轻易就能刮入皮肉。
剔骨刀在李玥妩掌心灵活翻转,看得裴家人心惊肉跳。
“我记得,你擅使三刀。”顾昌明眉头蹙了下。他既然来了,就是想光明正大和她决个高低。
李玥妩冷笑了下,“顾大人何时变得这般纯善?你对李家村手无寸铁的百姓动手时,可曾叫他们挑件趁手的兵刃?”
言毕,她看了眼裴泓之,率先折身往山上走。
“姑姑。”
李玥妩没有回头。
裴泓之拉住要跟上去的李清远,温声道:“我们就在山下等,不叫你姑姑分心。”
裴家人不知李玥妩的本事,单从两人的体型和各自所用的兵刃,就先为李玥妩提起了心。
望山先生赶着看热闹的学子们进去,裴家其他人却不约而同的与裴泓之站到一处,静待结果。
他们很清楚,从山上下来的只能有一个人。
时间从此刻起,被无限拉长。
鹿鸣山山顶布满乱石,绿植沿着石缝艰难生长。
到一处略平坦的地界,无需言语,兵刃就撞到了一起。
以为会被屈刀斩断的剔骨刀,却硬生生扛住了。
再分开时,顾昌明看着刀刃上出现的豁口,心惊不已。
他的屈刀,是正德帝所赐。经过数位大师,精心锤炼上千次,锋利与坚硬都不输于任何名兵。曾随他杀敌无数,饱饮将军鲜血。头回,在一个照面间就留了伤。
李玥妩没有给他太多惊讶的时间,她反手拿刀,欺身压上。
顾昌明双手握刀,将身前挡的密不透风。若叫李玥妩突破至他半臂之内,那么屈刀的长度优势将荡然无存。
李玥妩左防右攻,一边防止被长刀扫到颈侧,一边顶膝上撩,转腕下划。
顾昌明横刀身前,灵活后仰,脚下不动,右手换左手,避开李玥妩顺刀柄划下的刀刃。
屈刀翻转半圈,刀柄冲李玥妩的手腕抵去。
李玥妩旋身闪躲,左勾刺,攻他下路。
顾昌明连退两步,即便迅速,短打依旧被划下一片一角。
李玥妩反手上撩,撑住迎面劈下的屈刀,空手握拳,砸向顾昌明握刀的手腕。
一大一小的身形不断转换。
脚下的碎石被激起,伴随着刀鸣声,砸向四周的草木中,惊起一只只野物。
日头开始从顶往西坠。
李玥妩踹在屈刀刀背上,借力翻身,回首后刺。
剔骨刀的刀身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同样,屈刀也浅饮用鲜血,刀鸣声不绝,似振奋不已。
滑腻的鲜血让顾昌明握刀的手用了更大的力气。
他身上的衣裳破碎不堪。剔骨刀的锋利,让布料沾之即破。身上最严重的一处伤在腰腹,被生生刮下一片血肉。
李玥妩的发簪被打掉,长发垂落,有一簇短了半截。右臂被刀砍中的地方,不断泗出鲜血,染湿衣服。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长达一个时辰的全力对战,让彼此都到了体力的极限。
他们知道,下一招,也许就是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