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人。”
李玥妩将什锦锅子端过来，小心放下。
霍南誉回神，抬手指了下对面的位置，示意李玥妩坐下。
“我有些话同你说。”
李玥妩与他对视一眼，坐在了对面的空位，同时给孙婆婆使了个眼色。
孙婆婆会意，叫走了灶头的桂香。
小馆除了对坐的二人，只有在架子前打扫的广福。
片刻后，广福也拿着掸子去了后头。
霍南誉鼻间嗅香味，忽得就有些后悔这般早将李玥妩叫过来了。
至少，该等他用过膳。
今日不管能不能谈拢，往后他大概都没机会再品尝李玥妩的手艺了。眼前，便是最后一回。
犹豫再三，他还是拿起筷子，伸向了面前的什锦锅子。
乳白色的丸子并不好夹。
入口嫩滑，脆弹非常。只是略有些烫口。
他没忍住，还是小口呼了呼气。
冬日用这吃食，片刻就能叫身子暖起来。
“对面茶馆的人，是顾昌明的手下，负责盯着你。”霍南誉又夹了一片豆腐。
水嫩的豆腐沾着汤汁，点缀几片葱花，在两筷间颤颤巍巍。
李玥妩了然，霍南誉也知晓她身份了。
顾昌明的人，夜以继日盯着一个小馆，足以叫有心人猜出一些隐情。
霍南誉看她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笑了下，“你怎得不问问，是否是泓之告知我此事？”
李玥妩道：“年前顾昌明来的那回，霍大人就看出异样了？”
霍南誉挑眉，捞起一根足有小指粗的米粉，放到小碟中晾凉。
“你倒是信他。可我与泓之有近十年情谊……”话至尾音，便弱了下去。
待裴泓之回来，知晓他欲与李玥妩商议的事，大抵是要生气。便是有十年的情谊，往后也难免生龃龉。
李玥妩不为所动。除了对着裴泓之，与旁人博弈，她一贯有自己的节奏，从不轻易被抓住破绽。
“霍大人应当不是来向我显示你与裴泓之十年的情谊。”
霍南誉咽下食物后，才说话。
“我若没有猜错，你是打算藏于暗处了。清远是跟着三哥走了吧。”
他知晓李清远和裴泓之的师徒关系。所以得知裴微容离开，而李清远又两日不曾现身的时候，他就有了确定。
“后街新来的租客，是你的人。”李玥妩道，“比顾昌明的人聪明。”至少知道伪装身份，而不是从早到晚坐在茶馆里当客人。
“也没差别。不也被你看破了。”
霍南誉装着酱香饼的碟子往旁边推了一点，防止被汁水溅到，窜了味道。
不大的锅子，吃得七七八八，他才意犹未尽的停了筷子。
擦去鼻间热出的汗水，他端正坐姿。
“李娘子这般聪慧，可有猜到我今日的来意？”
“直说便是。”
霍南誉道：“我千金请你护我弟南下。”
只一句，李玥妩心中就将霍南誉与正德帝，或者说是平阳王与正德帝的关系摸清了八成。
正德帝与平阳王这对生死与共，推翻暴政建立大乾的异父异母兄弟，最终也未逃脱历史的车辙。一人功高震主，一人又偏偏是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君主，结局仿佛早就注定了。
正德帝意图用婚事把霍南誉绑在皇室的船上，但显然，并未成功。
所以，他又打上了平阳王其他子嗣的主意，可能也不止是子嗣。
霍南誉要护幼弟周全，又不能违背礼法安排太多的亲卫。武功高强，有以一敌百、孤身闯凉山战绩的李玥妩，成了他短期内能找到的最好人选。
“霍大人似乎不善说服之道。”李玥妩道，“千金，并不是我所渴求的东西。”
既是为请她办事，自然要给出她所需要的东西。
裴泓之早知如此。
“你想要李家村当年的真相，我便是有心允你，可也无从下手，不过空口白话罢了。”
李玥妩起身。
“霍大人既无诚意，也不必再多言。奴家另有要事，便不奉陪了了。霍大人好走。”
她离开的脚步毫无迟疑。
霍南誉早知要与她合作，耍不了心眼。李玥妩要是个蠢人，又怎会在顾昌明步步紧逼下安然无恙多年，还将盛京搅的人仰马翻。
“李娘子，留步。”霍南誉起身挽留。
不管李玥妩是故作此态，还是当真无意，她都赌赢了。
霍南誉无法在家人的生死面前迟疑。
两人再次坐下，彼此都清楚，要亮出最后的底线。
李玥妩道：“我也曾读过一些书。自来，功高震主鲜少有全身而退者。我与霍大人的目标一样。你要护家人周全，而我要为家人讨一个公道。”
李玥妩的意思很明显，既不能退，那便进。
霍南誉苦笑。
他从未见过撺掇别人造反还能表现的如此平静的人。
“你似乎，从不在乎君臣伦常。所谓天子，乃天命所归。是时、是运、是民心所向，并非寻常就能改换。”
李玥妩的声音中依旧没有太多的起伏，似乎并不觉得说出的话如何离经叛道。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坐在那个位置，谁都是天命所归。”
她抬眼，看着霍南誉。
“你是否有意都不重要。我要的，不过是他们杀人偿命。”
霍南誉对上她一双满是凛冽杀意的眼睛，后背无端升起一股寒意。
杀人偿命。
或许对于普通人而言的确如此。
可李玥妩的仇人是整个大乾最尊贵的皇族。于百姓而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莫说是三百条人命，便是三千，也只是他们轻飘飘一句话的事情。
若没有李玥妩将事情闹大，或许他们早已忘却此事。
李玥妩见他沉默，问：“我所求之事唯此而已。于旁人难过登天，但对你或许有可能。”
霍南誉不敢也不能应。
“我只能答应，在证据确凿时，会帮你将此事的真相告知于众。你想要查明真相，我也能给你调动我人马的权力。但相应的，你不仅要安全护送翊安回到西南，还要保证我其他家人的安全。”
霍南誉不确定李玥妩会答应。
毕竟，裴泓之此次南下其目的之一就是为李家村灭门之事。李玥妩只需等到他回来，真相自会分明。
届时，以裴泓之在仕林中“振臂一呼，响应者千万”的影响力，正德帝不得不退让。至少一封罪己诏是必然，主谋者不管是太子或是宸王，他们都逃不过贬为平民的罪责。
李家村枉死者立墓受封，得以昭雪。
霍南誉想，这便是很好的结果了。他未必能给李玥妩同样的结局为报酬。
可他不了解，李玥妩。
她不是等待旁人拯救的菟丝花。
她要的也不仅仅是一个罪己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