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李玥妩从午后开始筹备。
虽只有她们姑侄二人,也不该清减了热闹。
对联是李清远所写。小馆外、后院的几间屋子都贴了。
爆竹声中,姑侄对坐,庆贺新年。
守岁的夜晚,没人提起分别,李玥妩难得说了很多话。都是她在后世的见闻,奇人异事。李清远听的入迷,也有许多不懂。譬如日行千里的高铁。
过了三更,李玥妩催促着他去睡。
“再坐坐吧,姑姑。”李清远没有动。
烛光中,他眼角有晶莹闪过。
李玥妩揉了揉他的后颈,像是安抚小动物般,“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去睡吧。”
她看着李清远回了屋子,独自静坐到天明。
一早,李清远给她拜年。
李玥妩将装有小馆三分之二收益的小匣子递给了他。
里面既有银票,也有重量不一的碎银,底下铺着一层铜板。
李清远没有多问就自去收好了。
午后,忽得开始飘雪。
车轮碾过,留下一道浅浅污痕。
裴泓之坐在马车里。接连几日只短暂浅眠,叫他眼底覆上一层乌青,眼睛也布满血色。
要来小馆,他出门前特地换了绛紫色的衣袍,衬的脸色也好看些。
“主子,到了。”
赶车的换了府上的马夫,无为和无厌都被安排去做事。
小馆门板紧闭。
裴泓之上前叩门。
是李清远来开的门。
“先生!”他语气中含着惊喜,“新春吉利。”
裴泓之含笑应了,拿出袖中的红封递给他,“康健长乐,压祟驱邪。”
李清远接过,将人迎了进去。
裴泓之会来,李玥妩不意外,约莫也能猜到他的目的。
“裴大人,新春新禧,万事胜意。”
裴泓之回她一礼,“愿除旧妄生新意,端与新年日日新。”
言毕,又拿出一个红封,递给李玥妩,“压祟钱。”
李玥妩看他。
“我不是小孩了。”
裴泓之挑眉,问:“不是小孩,就不能收压祟钱?”
他一直举着手,李玥妩便接了。
“多谢。”
裴泓之眼中情意柔柔。
他寻了位置坐下,拿过李玥妩手中的茶壶,斟满三杯,分别放至二人面前。
“你知我来意。”他开门见山。
多日操劳,让他声音带着些暗哑,不似从前通亮。
李玥妩端起茶杯,浅啜。
“你要阻我?”
裴泓之嘴角弧度杂着苦涩,“我并非自不量力之人。我来是为两件事。”
“其一,是清远的去留。你欲送他离京避祸,但他独身一人,不止你,我亦放心不下。所以,不如听我一言。”
见李玥妩没有反对,他才继续道:“三日后,我兄长要离京回鹿鸣书院。让清远随他去。”
“不必。”李玥妩拒绝。
去鹿鸣书院,受裴家庇护固然安全,但她们与裴家非亲非故,怎能将其牵连。
裴泓之问:“时至如今,你当我还能脱身?且不论清远是我弟子,就李家村灭族之案,他也是重要证人,我自是要护他周全。李玥妩,我知你习惯了单打独斗,可此事所牵连之广,远非你一人之力能。何况……”
他顿了下,“裴家亦无法置身事外了。”
李玥妩眉头蹙起,问:“你此话何意?”
“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第二件事。”
“我即将南下,待我回来,或许一切都会分明。”裴泓之承诺,“不管其中牵扯了谁,我都会如实相告。”
见李玥妩沉默,他又道:“抛开其他,鹿鸣书院是清远最好的选择。”
其中缘由,他不必多说李玥妩也明白。
裴泓之喝了口茶,湿润干哑的喉咙。
长久的安静后,李清远先开口了。
“姑姑,我想去书院。”
唯有在鹿鸣书院,他才能最快的成长。鹿鸣书院的弟子遍布大乾,日后都会是他能借助的力量。
李玥妩也终是点头了。
裴泓之压着声咳了几下,神情稍有松快。
“清远基础扎实,勤勉克己,不骄不躁,大伯会喜欢这样的学生。”
没了沉着的一口气,他的咳嗽就有些压不住了。
李清远担忧,“先生可是染了风寒?有服用过汤药么?”
裴泓之拿手帕按了按唇,摆手道:“无事。”紧接着又咳了几下。面上都憋出几分红晕。
李玥妩起身,“天色不早了,可要留下用晚膳?”
裴泓之正要点头,外头就有人敲了敲门板,无厌的声音传了进来,“主子。”
他心中惋惜。错过这回,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她同坐而食。
“府里有事,我先回去了。”他起身,从李清远手中接过大氅披上。
李玥妩从架子上拿了一个陶罐过来。
“雪梨陈皮膏,化痰止咳。”
裴泓之眸色忽得柔了下去。微微嘶哑的声音也满是温柔,“给我的?”他明知故问。
李玥妩当即要收回手。
“怎得这般小气。”他拿走罐子,“不过想听你亲口说句关心我罢了。”
李玥妩掌心落空,才要收回,又被他托住手腕。
“李玥妩,等我回来。至少,别以身犯险。”
无厌在外头又催促了一遍。
裴泓之指尖在她手腕的伤痕上拂过,收了手。
“我走了。”
“我尽量。”
李玥妩的声音被压住,裴泓之险些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看她低垂着头,不与自己对视的样子,又叫他确定了。
“好。”
裴泓之莞尔,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几番想抬手拂一拂她刻意绷紧的面容,又恐太过唐突,终是没再伸手。
他攥紧束着陶罐的绳子,仿佛也攥紧了李玥妩的承诺。
马车消失在雪色中。
李玥妩收拾着茶盏,她从不轻易承诺,也不知应下裴泓之是对是错。可那一瞬,她看着裴泓之欢喜,心里也是高兴的。
只是,李玥妩没料到,失信会来得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