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娘,你就这般恨我。甚至于连我们的孩子都不放过吗?”
李巧儿闻言,竟大笑了起来。
“你叫我怎么不恨你!那可是三百一十八条人命,都是与我朝夕相伴的亲人。我只恨不能食汝血,啖汝肉,将你们挫骨扬灰。”
徐苻看着她状若疯癫的样子,反而冷静了下来。
“你以为,凭那些东西,就能为他们报仇吗?妙娘,你还是太天真了。”
李巧儿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
“我知道。我知道这些远远不够。可是徐苻,活着的不止我。”
李巧儿慢慢往外走,站在了衙门的台阶前,看着下面挤挤攘攘的百姓。
“我只是要叫世人知道,李家村三百一十八口人,并非死于马匪之手。我只是要叫你们记住,曾经做的一切有人还记得,且永远不会忘。”
“你,”她转身,指着徐苻,又指向皇宫所在的位置,“还有你的主子,会永远坐如针毡,寝食难安。”
李巧儿站在阳光下,周身都笼罩着光。
她说完,勾唇笑了下,神情突然温柔了下来。
“爹、娘,小鱼哥。我来找你们呢。”
裴泓之一直看着她,发觉她眼神不对,忙喝道:“李巧儿,不要!”
可他伸出的手,甚至没抓住一片衣角。
衙门口的升堂鼓,被染成一片血红。
李巧儿倒在血泊中,低喃道:“小婵,我的使命完成了,我先去找爹娘了。他们,等我很久了。小鱼哥,我来,嫁你了。”
她闭上眼,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徐苻被一片血红刺的眼睛生疼。
裴泓之攥紧落空的手,闭上眼。
他早该想到的。
昨日,李巧儿将物证交给他时,问了一句:“这些,其实根本不能证明是太子授意武德卫屠杀李家村全族的吧?”
裴泓之回答她:“总会有别的证据,雁过留痕。我一定会给你,给你们一个交代。”
李巧儿当时笑了下,说:“我等着。”
她当时已经下定了决心吧。
只要她活着,针对她的手段有太多了。可她以死明志,就会叫世人相信,太子与此事有关,李家村灭族另有隐情。
“娘子,你节哀。”
孙婆婆声音低哑。抬手抹了把眼泪。
李玥妩嘴角动了动,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
自四年前走散,她们竟再未有机会见一面。
当时隔着人潮,巧娘安抚她的笑容,成了最后的记忆。
李玥妩眼睛猩红,紧握的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你们欠下的,现在是三百一十九条人命了!
李巧儿的死,将李家村被屠村的事彻底推上舆论的浪头。
京中等待参加恩科还未离开的学子自发组织起来,每日静坐御史台前,等待一个结果。
他们也不闹,只是在衙门外坐着,叫衙役们驱赶也没有理由。
大朝会上的气氛压抑非常。
礼部和光禄寺的官员们愁的掉头发。现下的情形,万寿节还办不办?怎么办?若是不办,便早些下了旨意,也好叫预备进京祝寿的官员们有个章程。
奏折一本接一本的递上去,一个回复的都没有,可他们没人敢在朝堂上直接询问圣意。
事情就这么耗着。
“臣请旨,暂扣武德将军徐苻。”
赵邦宁站出来的时候,百官的心都抖了抖。
好在,他没提要审问太子的事。
正德帝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没有诘难就同意了。
“朕并非闭目塞听,民间的言论朕也知道,事关一村百姓性命,赵卿放手审理,无需顾虑其他。曹彰,你调配人手,保护赵卿及御史台各位大人的安危,不得有误。”
曹彰还未来得及领命,就先被赵邦宁拒绝了。
“官家,武德司也涉嫌此案,由他们护卫,恐怕不妥。”
正德帝也不强求,道:“那便叫步军司安排人马,如此可好?”
赵邦宁忙一揖到底,高呼道:“谢官家圣恩。”
裴泓之垂眸,恍若没有察觉正德帝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散朝后,赵邦宁等裴泓之一起去御史台。
“有官家的支持,此案定能水落石出。”
裴泓之没有应声。
官家态度转变的太快,叫人奇怪。
他没有轻松,心中反而更加警惕。
“下官要回户部一趟,赵大人先行。”
赵邦宁没有察觉出不对,道:“也好。我也正好去忠武将军府拿人。”
两人宫门外分别,裴泓之上了马车。
“无厌,叫你去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因为无为受伤,赶马车的换了裴泓之的另一个长随,无厌。
“还没有。”无厌的性格不似无为活泛,回话都是一板一眼。
裴泓之也不意外。
四年了,该料理的都料理了,哪里能轻易就寻到。
“父亲有回信了吗?”见无厌还是摇头,裴泓之沉吟片刻,道,“你亲自去一趟。带着我的书信回去。”
赵邦宁还未点好人前往忠武将军府去拿人,徐苻就自己来了。
“不劳烦赵大人跑一趟,徐某自己来了。”
他穿着一身素白长袍,没有佩戴任何兵刃,全然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赵邦宁只觉其中有诈,叫衙役仔细搜了身,将信将疑把他收了监。
待裴泓之午后归来,赵邦宁同他讲了此事,二人商议后,便决定立即提审徐苻。
本是同朝为官,一夕之间时移世易。
“正德十年九月十三,你借围猎之名,调兵四百前往李家村所为何事。”
牢房昏暗的烛光,照不清徐苻的面容。
“如你们所知,是为清理证据。”
甚至不用赵邦宁再开口询问,他自己便开始交代。
“正德十年九月,宸王奉命前往湖北赈灾,由顾大人带领武德司护送。宸王被流寇围堵与顾大人走失,武德司便在附近州府寻找。顾大人治下有一武德卫,名为何承志。”
何承志在寻找宸王下落时,路过李家村,对一貌美娘子生了歹意,要强纳其为妾。丢下二十两卫聘礼,不顾其父母反对,自顾自定下三日后来接人。
“我与他曾是军中故交,他来寻我喝酒,说了此事。我亦是喝醉了,扬言要为他庆贺一番。可三日后,他忽然传信来,说事情出了差错。”
何承志纳妾不成,生了杀意。可他解决了小娘子一家人,出去时却被邻居瞧见,还认出了身份。
“何承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连邻居一家也给杀了。如此,便惊动了全村。”
徐苻笑了下,“武德司,察子,都是一群怎样杀人不眨眼的畜生,想必两位大人也明白。”
“我赶到时,他们已经将整个村子屠了个干净。”徐苻摊手,“我当时不过一个小小的校尉能如何。”
“何承志说,他已经搭上了太子的大船,只要我替他保密,往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我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