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张祭酒搁了筷子,招手叫李清远近前。
“且说说你是如何解的?”
李清远看他的反应,便知是答对了。心中也略是一松,声音也稳了许多。
听了他解答过程,张祭酒更是满意,拍着他肩膀连连称赞。
其实第一问并不难,难在数字大,且荀考时间有限,众多学子来不及计算。
可李清远竟不借助纸笔就将答案解了出来,这才是令人侧目之处,况且他才十岁,私塾只才教了简单的算数。
裴泓之略作沉思后,改了张祭酒给出题目中的数字,换了问法,再问李清远,“如此,第二问你可能解?”
李清远下意识看了眼在灶头忙碌的李玥妩。
裴泓之注意到他的视线,心中有了个猜测。他暂压下想法,只看着李清远。
李清远道:“令天元一为每底边的果子数,即可得……”
张祭酒听着他条理清晰、步骤紧密的解题,捋着胡须频频点头。
待李清远收声后,他又是赞赏又是感慨的叹了声。
“果真是天才出少年!”
裴泓之适时加了一句,“我年幼时尚且不及。”
张祭酒隐隐的心动终于落实。
他拉着李清远问:“你可愿入国子监算学?若是愿意,我在算学博士那边尚且能说得上话,可为你举荐一二。”
简直是喜从天降。
能入国子监,非富即贵。寻常百姓哪里能有这样的殊荣。
张祭酒开口时,已经笃定李清远不会拒绝。
“多谢大人好意。”在灶台后的李玥妩走了过来,她欠身行了一礼,“奴家心中感激不尽。”
就在张祭酒准备叮嘱李清远入国子监需注意事项时,李玥妩却转了语气。
“只是要辜负大人好意了。”
张祭酒没想到会遭到拒绝,登时一愣,蹙眉问:“为何?”
“奴家乃一商户,清远虽另立门户,不受奴家牵连得以参加科考,然,出身到底低微,言行难免粗陋,诚恐惹怒贵人,断了前途是小,性命若有妨碍,奴家死后亦无言面见父母兄嫂。奴家不求他能攀权富贵,只求他健康长乐。”
言毕,李玥妩又屈膝伏了一礼,“大人能高看他是他的福气,只是奴家私心,要辜负大人的好意了。”
李玥妩的话实在坦诚,张祭酒有心说她见识短浅,可他亦是长辈,也见识过不少国子监的拜高踩低。
一个毫无依仗的小子,又有常人不能及的聪慧,会在国子监面临怎样的境地,张祭酒心中明白。
可到底遗憾,便又忍不住问了李清远,“你呢?你如何说?”又补充道,“你只需思量自己可愿入学,其他杂事,自有本官照应。”
李清远抱拳深深行了一礼,道:“谢大人青睐,学生不愿。”
张祭酒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
张顺见状打圆场,道:“堂兄也是心急,清远不过十岁,正是好玩的年纪,入了国子监,岂不是要日日面对你们这些老学究,无趣的很。”
“正是如此。”另一大人也忙附和。
这事,就翻篇了。
用过膳,张顺不顾李玥妩的推拒,执意付了钱。
“我来时同他们说好,今日由我请客,你若不收,我还得去酒楼再请他们,实在破费。”
李玥妩只好收了。
孙婆婆忙将打包好的点心递给四人。
张顺接过,呵呵一笑:“这遭又占了李娘子的便宜。”
视线一拐,落在裴泓之手上的那份。
裴侍郎似乎不喜甜食。
裴泓之无视他的目光,将油纸包递给了无为。
张顺心中一叹。
“李小娘子,我等就告辞了。改日再来。”
李玥妩带着浅笑,目送三人上了马车。
裴泓之没有走。
他看着李玥妩。
“你没有说实话。”
纵然李玥妩拒绝张祭酒的话有理有据,可裴泓之就是知道,她没有说实话。
李玥妩难得直视他,“裴大人为何这样说?”
裴泓之没有开口。
先前,李清远参加县试,李玥妩费尽心思为他筹谋,说明她心中亦是支持李清远追求前程的。国子监乃是官学,汇聚天下博广学识之人。而监生们皆出身权贵,是未来在朝堂上最具话语权的一批人。
李清远入国子监与他们有同窗之情,往后在仕途上也会平顺许多。
至于李玥妩担忧的那些。
不说亲自举荐李清远的张祭酒,就是钱少监、张顺等人,甚至包括他自己,都会帮扶李清远,不叫他在国子监受委屈。
李玥妩虽不愿亏欠旁人,可这些人情同李清远的前途相比,不值一提。
“你不愿据实告知,自有缘由,我不会追问,只一句,”裴泓之说,“你心中可想清楚,要叫李清远走怎样的路?”
说完,也不等李玥妩回答,径直上了马车。
车轱辘碾着青石板离去,李玥妩站在屋檐下许久没有动作。
孙婆婆看着李清远去书房读书后,来寻李玥妩。
“娘子,”孙婆婆将外帔给李玥妩披上,“我瞧着,清远是想去国子学的。”
李玥妩又何尝看不出。,
“他不能去。”
随着四年前的真相被一点点揭开,她必须把李清远放在自己能触手可及的地方才安心。
“娘子好声同清远讲清原由,他会听的。可千万别遮掩,生了嫌隙。”
李玥妩拉紧外帔,转身进去,“我会的。”
她进书房时,李清远正伏案写字。
他已先后通过了县、府二试,月底便要参加院试。只要通过了院试,就能取得生员资格,进入京兆府府学学习。
府学虽比不上国子监,却已是不错。有秀才功名在身,他不仅能减免束修,每月还有粮米领取。
姑姑不叫他入国子监肯定有旁的考量,他不会在此事上纠缠太多。
即便不入国子监,往后,他也能登科入仕。
比起这个,牵扯李清远心绪的其实是旁的。
他的算学,是李玥妩所教。
甚至不能算教。或是姑侄闲话,或是消磨时间,不知不觉,他便懂了这些。
直至接触算学后,他才知姑姑的苦心。
从前身旁无人比较,他不觉如何,可今日这遭,他才真正有了体会——姑姑这般厉害。
可姑姑怎得就这般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