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历史上也有许多公主远嫁周边，换回了边疆长达数十年的和平，我中原才得以韬光养晦，休养生息，国力富足。”
陆夫人以为叶游不懂，特意多解释了几句。
“她们嫁出去，基本不会再回来，除非是多年难遇的大典，才会跟随丈夫赴朝拜会。”
她看着叶游下垂的视线，安抚道。
“我知道你跟六公主亲近舍不得她，但她既是大启的公主，出生享有无上的荣华富贵，就要担负起国家的责任和义务。”
叶游抬起视线，下宴的盛装还没有去除，复杂的妆面和首饰下，跟她往日素雅的容貌大相径庭，只有那双眼眸，依旧清亮澄澈。
它似乎在提醒着陆夫人，即便她装扮再像，她还是和这里的女子不同。
“但是，承担责任有许多种，为什么不是保家卫国、治国理政的责任？为什么没有男性联姻远走故乡？儿子和女儿，不都是孩子吗？”
她眼底有些疑问。
“一个国家要靠牺牲一个女人来维护稳定，难道不是所有将领和兵士，乃至当权者的羞耻吗？真正强大的国度，它不怒自威，不需要用其他手段就能震慑周边。”
这话吓得陆夫人有一瞬的花容失色，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还好四周没有外人，只有云琴站在她身后。
“莫要再讲这些话了，啊。”
陆夫人轻拍她的手，惊魂甫定。
从少女的眼中，看不到其他的东西，真的只有单纯的疑问。
再加上她不是大启人，不知者无罪，倒也不能苛责。
“叶姑娘，你不懂得的，咱们这些人，议论不得皇家的事情。”
得不到答案的叶游静静地回看她几秒钟，点了点头。
虽然叶游还是不懂，但却不问了。
陆夫人见她如此乖巧，称今日赴宴肯定疲乏了，叫她早些去休息。
二人这才在陆府的石板路上分别。
叶游回到自己房间，拿着那一沓早已晒干压平的纸张，任香檀帮自己卸下装束，进行洗漱。
同样从宴上回来的陆克己，换掉正式的礼服，穿上普通书生的衣服，拎着一个食盒来找她。
有夫人的叮嘱，香檀对此也不见怪，跟自家少爷点头行礼后帮忙带上了门。
叶游吃着热乎乎的肉火烧，拿着陆泽羽帮她打磨尖的炭笔检查了一下，放在了一旁，闲聊道。
“听说我给公主提建议修改的话本子，就是我后来给你讲过的那个，已经流通到市面上了，还挺受关注，但也多争执，有些人追捧，有些人谩骂。”
陆克己喝过不少酒，肚子里满了，所以没有食欲。
他将食盒下一层的粥端了出来，帮叶游放好勺子，推到她面前，道。
“被一个儿媳复仇，封建传统者会觉得被挑战，自然要攻击。但启迪思想，即便只有个开始，也是突破性的一步。”
叶游畅想着许多女性听到那故事时的模样，不由地笑了一下。
一晚上的心情到现在终于有所缓解。
她喝了两口粥，在烛光下，忽然有些好奇。
当初在北极时，远离这方国土，他们还在愁跨海的事情，回来的希望也很渺茫。
那时候自己为陆克己讲过奴隶制封建制那些历史进程。
但是后来，随着离津安越来越近，她没再轻易评判他的国家，那是他诞生的土地，一定包含着某些深情。
反倒是陆克己，能客观公正地谈及封建问题。
“在想什么？”陆克己侧了下头，去捕捉叶游因思考有些放空的眼眸。
相处那么久，他已经跟她有默契，任何小动作都能读懂。
叶游没直接问他如何评判大启，只问道。
“离开的话，你会想念这里吧，那时候可没法再回来了呀。”
陆克己轻声一叹，看向烛光。
在静谧房间里，咀嚼的声音变慢下来。
就听男人娓娓道来。
“如果我没有走这一遭，未曾遇见过你，那我仍旧是以前的那个陆将军。”
“从这里出生，也在这里死亡，我不会对大启有任何怀疑，我将无条件为它奉献所有。”
“那样的话，我们会是两个世界的人，各自待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不会交集，也不会在一起。”
“但是我航海千里，遇见了你。”
陆克己收回久看烛火有些干涩的目光，望向身边的人。
“在极北之地，那是我第一次从大启臣子这个身份中脱离出来，我知道了许多你讲解的知识，从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自己国家，乃至这颗星球。”
“那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就像是俯看众生的造物主，我才明白古话‘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含义。”
“后来跨海成功，通过飞霆联系上舰队，虽然未与部下会面，但我的心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直到我们坠落洞穴，求生艰难，我第二次忘却身上的重任，只想着与你在黑暗中活下去。”
叶游点了点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继续说。
“当然，登船后我便一心投在自己职位上，期间也忽略了你，手头只忙工作。”
叶游想起来，那个时候，季时来到她身边，多是他陪着自己。
当时她差点被淤泥困住，还让季时很是自责。
“回到津安后，我本以为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安定下心。但那日跨出宫门，我仰头看向天空，却忽然感觉，这个王朝，这片土壤不再是曾经在我心中的模样。”
“有些事情，知道了就是知道了，无法再回到不知道时的模样，这趟旅程，那些知识，与你相识，种种遭遇，让我已不再是曾经那个自己。”
陆克己说到这里，见叶游认真地看着自己，手里还举着馅饼，神情放缓。
“不吃就凉了。”
“噢，这不是听得专注嘛！你跟讲故事一样，跟着你的回忆，我也好像把曾经又过了一遍。”
说完叶游把饼塞进口中，又赶紧喝了两口粥。
陆克己看着叶游跟小老虎一样，着急忙慌的，心底一笑，觉得她永远充满着活力。
“还没回答你的问题，以前我觉得大启是我的天，但现在我知道，天外还有天，人生中不止这一样重要的东西。”
陆克己的眼神怅然。
“我从出生起就被要求慎独克制，我的名字就仿佛永生的禁锢，克己克己，但如今我好像找到了‘自我’。”
“想念是肯定的，但我很肯定，如果自己因为舍不得而继续待在这里，去过一辈子望到头的日子，一定会抱憾终生。”
“故土虽好，外面的天地更加广阔，生来人间走一遭，我想活够价值，不枉此生，我想见外面的未知。”
“就像我们曾经遇见的那位前辈一样，哪怕未来某一天会死在这段旅途中，但为了自己的追求而死去，幸运而无憾。”
叶游一边腮帮子还鼓着，她连忙放下勺子，在抓饼的那只掌心拍了拍。
“恭喜陆哥找到自我！我有没有说过，你特别适合去演讲，口齿清晰，循序渐进，引人入胜，闻者着迷啊！”
陆克己那点感怀的情绪被挤走，习惯了叶游跟自己插科打诨，他手指点了下桌面。
“这儿还有两个，再不吃可就真凉了。”
“小意思，分分钟就给解决了，今天看到你又升官了，什么几品，真厉害。”
“在预料之中，职位越高，越要仔细考虑一下如何脱身……”
吃包子喝粥的声音，伴随着你一句我一句的寻常谈话，在这个深夜的房间里，莫名让人感觉安心和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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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再解释一次吧，与之前章节隔得远了些。
早上得知真理和知识，晚上死去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