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醒用抓着证明的那只手的手背使劲地揉了揉眼睛,以免自己眼花看错了。可再次睁开眼睛后,眼前的景色并没有变。
刚刚和自己交谈的那个女孩,此刻正半坐在招生用的桌子的桌面上,手里多了一沓厚厚的A4纸,走马观花地翻看着里面的内容,时不时地还和桌面后面的那个,在中午拒绝了自己的学员说着什么。
“她是学员?还是事务所的执行员?”
这个虽说不是什么值得弄清楚的问题,但也确实让陆醒有了短暂的迷茫感。
还是赶紧办理入学吧。
陆醒想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便也不再纠结这种基本和自己无关的问题,拉着行李箱嘎啦嘎啦地走到那张桌子前面。
“学长你好,我要办理入学。”
由于不知道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身份,所以陆醒只好硬着头皮越过那个女孩,直接和桌面后面的那个男孩说话。
学府方面的这两个人显然都听到了陆醒的话,纷纷转过头来看着陆醒。男孩则看了一眼之后,便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女孩的身上,目光中的询问意味十分浓厚。
“哦,那你先忙。”女孩似乎察觉到了那份询问意味,从桌面上蹭了下来并走开,但也没有走太远,走到了附近的一处树荫下面,目光依然注视着陆醒这边的方向。
“把相关材料给我。”男孩一边机械地招呼着,一边从桌子的桌膛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陆醒将自己刚刚到手的家属死亡证明放在桌子上,就静静等待对面给自己的安排了。因为这份死亡证明上明确写着死亡的吾士的生平,死因,死亡的背景以及社会身份关系。上面明确地说明了自己和死去的哥哥是兄弟关系,所以陆醒也就觉得,自己的所谓什么身份证明就不重要了。
可桌子那边的人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就这一个文件啊?”办公的男孩声音因为桌面上的孤零零而稍稍尖锐了一些,并且把刚才在桌膛中找到的一块巴掌大小,三指左右高的无色晶体牌随手摆在桌子上,抓起那仅有的文件纸浏览了起来。
“哦,是你啊,证明找到了?”显然,陆醒之前给这个男孩留下了印象,也许是陆醒在上一次的时候有些太冒失了。
“可是,这个不够啊,你本人的身份证明呢?”男孩歪了歪头,对陆醒说道。
陆醒一愣:“啊?这上面不是写了吗?我是我哥哥的弟弟,我哥哥就是这上面写的这个人啊。”
“不不不,”男孩摇了摇头,将那份证明的纸张象征性地整理了一下,然后解释说:“这是陆明的死亡证明,但你是你哥哥的弟弟,或者准确点说,你是不是上面写着的这个陆醒,是需要你出示证明的。”
证明?什么证明?
陆醒一下子有点懵,我是陆醒,我哥哥是陆明,这玩意还需要证明吗?那份证明上面不是已经写明了两者的关系了吗?
“你不会是没有身份证明的黑户吧?”桌子后面的男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态度和刚才那种认真服务新生的时候呈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身子向后一靠,双脚全都搭在桌面之上,椅子也只有后两根腿儿是着地的,整体的姿态显得松散且傲慢。
这种状态也不能怪男孩,在吾术界,没有身份证明的黑户就是处于生物链的最底层。因为没有身份证明,就无法保证这个人,是“人”——它有可能是由妖化身而成,也有可能被鬼附体,也有可能被魔侵蚀,也可能是怪冒名顶替。
总而言之,如果没有零一事务所颁布的用于身份证明的,四种诡物无法亲近的稀有矿石制作的稀铁证,任谁都无法保证,眼前的这个人形东西到底是不是人。
由于稀铁存量较少,创造不易,所以是被吾术界的上层牢牢掌控。从学园晋升到学府的那些孩子们是免费发放的,因为他们都是以后对抗诡物的中坚力量,吾术界需要这些新鲜血液。而像陆醒这种严格意义上的“纯岸边人”,是没有资格拥有稀铁证的。
对于已经进入学府的学员来说,无论眼前的这个人形东西,是人,是诡,都远低于自己的地位。对于新生来说,他自然要服务于那些学弟学妹,而对于这么个“陆醒”,他的态度可就自然而然地傲慢了起来。
对于之前是纯岸边人的陆醒来说,他也没听自己的哥哥说过这个什么稀铁证,后来陆醒思考了一下,感觉可能是因为哥哥并不想让自己进入吾术界,可哥哥也许也没想过后续事务所会做出回收小屋的举动吧,希望自己能够一生作为岸边人好好活着。
看了一眼桌后小哥的傲慢样子,陆醒这几天经受的委屈一下子就从心头翻涌了上来。原来吾术界这么不待见岸边人。原来吾术界有那么多不讲人情的规矩。这么严格的规则,确实保证了吾术界的血统纯正,不会被诡物入侵到内部进行瓦解,但自己明知道自己是无罪的,还被别人当作“有罪”看待……
“明明我在火车上,还救了被诡物侵害的岸边人啊……”
陆醒低着脑袋,用自己头顶的阴影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去哪,迷茫得很。他不想动,如果真的影响了学府的“府容府貌”,那就任他们处理自己吧。
“他应该不是不明人士,”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给陆醒送来证明的那个女孩一边朝两人方向这边走着,一边开口说道:“我在火车上看到他在帮助对付车上出现的诡,直到车上的工作人员到来,如果他是不明身份的诡物,他也就不必这么做了。”
“冷月漪,你也不必看见陆明的名字就帮这小子说话吧。”桌后小哥不满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是,这份证明上有事务所的刻章,按理来说没法作假,但你又怎么能保证这份证明不是他用不正当手段,从真正的‘陆醒’身上得来的呢?”
这是个没法证伪的问题,同样将那个被叫做冷月漪的女孩噎得说不出话。而桌后小哥依然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再说了,月漪,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岸边人,用什么手段去和诡物对抗?你真就不怀疑,你所说的那场事故,就是两个诡物的地盘相争?”
“你……”冷月漪被气得说不出一个字。
“算了算了,月漪,你就不用帮这小子说话了,少他一个,也不会对吾术界有什么损失。再说了,吾术界是多么危险的一个世界啊,是一个岸边人随意进来的?如果这小子真的是陆学长的弟弟,你如果真的为他好,就不会让他以身犯险的吧?”
冷月漪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他说的那些也许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并且,如果不考虑陆醒本人的感受的话,这种建议确实对一个岸边人来说是最万全保险的建议。可看了一眼旁边那个一动不动的陆醒,冷月漪也知道他也不想放弃,只是一时之间没有任何能够说服这位桌后小哥的说辞,心中也十分焦急,但却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学府门口再次热闹了起来。
不知何时驶来的一辆大型公交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了很多中年男女,脚步沉稳,神采奕奕。从簌簌的交谈声可以判断出来,他们对于学府了解颇深,在对学府内部的景色指指点点的同时,也不时传来了阵阵笑声。
与之相比,最后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简直是清流中的泥石流。
头发干枯杂乱,看似不曾打理过,身上的西装也很不得体,衣服上的褶皱如山间沟壑一般,十分扎眼,领带也扎得歪歪扭扭,十分松垮,甚至从尺寸上来说,大小都不合身,一身黑色虽说比较统一,但脚上皮鞋的褐色泥渍就更为明显了。
眼神慵懒,看样子就好像是在车上一路睡过来,又没有睡好的样子,手掌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用力地揉搓了几下,左右看看,没有跟着刚才下车的大流一并走去,而是转头朝着三个人的位置走来。
“哟,月漪,刚出任务回来啊?”
这个男子好像认识这个叫冷月漪的女孩子,不管旁边那两个男孩作何姿态,直接明显地对着冷月漪打起了招呼。
深呼吸了两三次,冷月漪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和心情,回应那个男子道:“是啊,这不是开学典礼吗,回来看看。”
“要我说,你还是专心回来准备毕业好了。”陌生男子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语气中透露了一丝关切。
“两位,两位,”就在两个人亲切地唠着家常的时候,桌后小哥突然伸出双手,做了一个阻拦的手势,打断了两个人,“要是想要聊天的话,能不能到其他的地方?我这边还要做新生的招待工作,不要影响学府正常的招待工作好吗?”
“你还真是没点眼力见儿啊。”没等冷月漪说什么,那个陌生的男子率先开口了,慵懒的语气贯穿始终,但却听起来有一定的力道:“你难道不知道从车上下来的,是九年毕业生吗?回校参加开学典礼,给新生指点迷津的。你如果是负责招待的,就应该好好做引导,而不是在这里,和我这个九年毕业生呛火。懂吗?”
这也算是陆一学府的传统了。每年的开学典礼,都会找回已经毕业九年的毕业生的优秀代表回校对新生展开经验传授和鼓励。刚刚那辆车上下来的众人,基本上都是学府方面找回来的,已经投入到吾术界各个岗位、阶层的吾术师,可以说,对于以后从学府毕业,走入真正的吾术界的新生来说,这些吾术师就是以后的灯塔,是他们以后前进的动力和方向。
可是……
“孙哥,你不会以为我忘了你了吧?”桌后小哥继续保持着危险且嚣张的坐姿,甚至还朝后晃了晃椅子,悠闲地说道:“你个没读满学府课程的肄业生,有什么资格上那辆接送车我都要怀疑一下呢,还自诩毕业九年?”
还没等这个孙哥说什么,桌后小哥忽然想到了什么,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地说道:“该不会是你又对哪个小姑娘见色眼开,然后用自己配制的恶心的药逼对面就范,像个小偷一样蹭车过来的吧?”
“楚昭天啊,要说小偷,谁也比不过你吧?”那个男子立刻反唇相讥:“仗着我给你配制的保颜药,倒是和以前的样子没什么不同。这两年在学府里,没人知道你以前的那些破事儿,靠着小偷小摸,混的也算是不错了吧?”
“没有证据的事情可不好乱说啊,你个九年毕业生。“那个被叫做楚昭天的桌后小哥彻底放松了下来,双臂枕在脑袋后面,得意地前后晃了晃。
“你讽刺我也没用,说会儿这小子的事儿吧。”孙哥突然将话题引导到在一旁缓解了许久,终于将情绪缓解平静的陆醒身上。
“啊?我……”陆醒不知道该说什么,目瞪口呆地朝着孙哥指了指自己。
“这小子没办法,没有稀铁证我放他进来,以后因为他出了事,查出来是我放进来的,我是要担责任的啊。”
“嗨,就这么点儿破事啊。”孙哥一脸满不在乎,仿佛他听到了刚刚楚昭天怎么不许陆醒进入学府似的,“只要证明他不是诡就没问题了吧?”
“孙哥你等会儿,这俩可不是一个概念啊。”楚昭天貌似生怕孙哥将这种结论板上钉钉似的,连忙摆手:“他是不是诡是一个问题,他是不是陆明的弟弟是另一个问题。”
“你拉倒吧,”孙哥夸张地朝后一仰脖,像是用下巴给楚昭天从下到上来了一巴掌似的:“他是不是陆明的弟弟和你关系都不大,你不就是故意刁难人,然后逼月漪和你这那那这的吗?你那点破心思我还不知道?”
闻言,楚昭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冷月漪,但仅仅一个瞬间就将目光撤了回来,幽怨的眼神看了一眼孙哥,又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陆醒。片刻之后,才重新开口:“给你手环,陆明弟弟的资料学府之前就收集好了,应该进哪个学府,宿舍分配什么的,手环里都已经登录好了,你如果不懂手环怎么使用,请教这两位,他们都能告诉你。”
“怎么?这么轻易吐口,可不像你啊。”孙哥把玩着楚昭天递过来,但陆醒一时间没敢接的手环,一边戏谑地对楚昭天说道。
“你把话说到这种程度,我再刁难下去,冷月漪再顺着你的话说,这事儿明天学府一传,我还混不混?”说罢,楚昭天便再次掏了掏桌膛,拿出一个“停止办公”的指示牌放在桌子上后,便转身离开了。
“走,距离开学典礼还有一段时间,带你逛一逛。”孙哥将手环往陆醒手里胡乱一塞,便带头朝着学府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