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者,钟咏芳!”
裁判的一声判决,让整场吾术决斗的结果在硝烟仍未散尽之时便已尘埃落定。
即便在场的观众学员们仍看不清硝烟内的具体情况,但可以确定的是,位于烟尘中的那个身影已经倒地很长时间了,应该是没有反转了。
胜者是钟咏芳?
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浑身疼痛,连翻身让自己仰面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即使身体疼痛难忍,她的头脑也十分清醒,刚刚裁判的判决让她摸不着头脑。
因为她这个倒在地上的人,就是钟咏芳!
我赢了?倒在地上的我赢了?
钟咏芳想要梳理自己胜利的判决逻辑却发现毫无头绪。
烟雾被一股无端的风卷走大半,钟咏芳看见一个人影从烟外跑来,虽然看不清是谁,但她能听见那个未知身份的人的哭声,便也认出了她是谁。
“恬恬?别哭啊,我不是赢了吗?”虽然莫名其妙,但是那声判决她已经听了无数遍,它在陆一学府的对决中是绝对准确的,她选择相信。
钟咏芳想要将自己的心声说出口,可事与愿违。她能感受到自己张开了嘴巴,感受到了自己声带的振动,可就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耳朵里填充的依然只有熟悉的声线吟出的哭泣。
终于,那个朝夕相处的人影穿过黄雾,逐渐清晰起来。确实是她,住在自己上铺的顾恬恬。正梨花带雨地俯看着侧卧在地上的自己。
钟咏芳不知道自己的苦笑表情有没有让顾恬恬看到,总之那哭声丝毫没有减弱。
突然,顾恬恬的身形被不知从哪来的外力猛地扯开,其原来所在的位置被另一个身影替代。
它很难被称作人,只是一团瘦长的黑影,包裹出一个人形,如果不是看不见它的躯干和面容,也许钟咏芳会认为它是一个披着黑色罩袍,包住头身的某个人。
顾恬恬的哭声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减弱,反而更强,之前的梨花带雨瞬间变为了狂风骤雨,震耳欲聋。
那团黑影将自己与地面连接的那一部分抬起来,如果它是人,那它抬起来的应该是它的脚。
钟咏芳除了眼前的一片黑,什么也注意不到。尽管它只是黑,可她却能感受到那片黑在狞笑,在狂妄,在得意洋洋,在大仇得报。
黑脚在自己眼前迅速扩大,直至覆盖了全部的视界,同时她感受到了,黑脚狠狠低踩在了自己脸上。
哭声停了。
周围的空气也没有了决斗场上的干燥和枯荒,变得清爽舒适。仔细听,还能听到一声声若有若无的蝉鸣。
钟咏芳艰难地重新睁开眼睛,虽然眼前依旧被黑暗所笼罩,但还是能有一束皎月的光芒照进视野之中。她看清了自己面前“踩”着的东西是什么:双人铺的扶梯栏杆。
“这是……我在宿舍?”
钟咏芳从薄被里伸出手来,揉了揉印着微红痕迹的额头,慢慢重拾了意识和记忆。
原来刚才的一场身临其境其实是梦啊。
她的心跳逐渐平静下来,那一脚带给她的余悸实在太真实了。不仅是疼痛感,还有恐惧,甚至受伤后的寂静,与她之前设想过的死亡别无二致。又或者,梦中的才是真实?现在的自己,所见所想都是死后的场景?
钟咏芳头脑浆糊一般的昏沉,不想再去思考何为真实,这种庄生晓梦对于蝴蝶来说毫无意义。她在床上翻了个身——这次比梦里容易很多。仰面朝上,钟咏芳还想继续睡去,忽然看见上铺的顾恬恬正趴在床铺的边缘,探出头看向自己。虽然不是梦中期盼着的灿烂笑容,但双瞳睁大,一丝询问和关切便从晶莹的心灵窗口流露而出,比哭喊可温暖多了。
钟咏芳懒懒地摇了摇头,摆摆手,示意顾恬恬不必担心她。也许是刚刚噩梦中的她挣扎了,晃动了床铺,将顾恬恬吵醒了吧。
闭上眼睛,钟咏芳想继续休息,明天可有一场决斗在等着她。她必须让自己的精神力保持在一个绝佳的状态。
漆黑之中,钟咏芳听到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噗通声,接着自己的肩膀便受到了轻微的拍打,睁开眼,果然是顾恬恬。盯着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左手手背上行走了几步,口型示意地说:“出去走走?”。
钟咏芳从来没有拒绝过这位姑娘,哪怕是有些无理的请求,这次也没有例外。
暑夏在夜里脱下了白天时穿着的炎热如火,换上了清夜似泉,却依然带着点点余温。这让结伴而行的两人即使穿着单薄的衣服也不会觉得寒冷。
她们已经在校园里走了将近十分钟了。顾恬恬没有问,钟咏芳没打算说。两个人都遵从着心中的默契,只是在阡陌之间漫步,不用思考什么时候是个头。
“又做噩梦了吗?”顾恬恬最终还是没忍住,关切地问道,“每周的决斗到来的前夜你都会做噩梦。”
点了点头,钟咏芳默认,她之所以没有隐瞒,是因为她知道隐瞒没有意义。顾恬恬的能力“漫步梦境”就是一种能够知晓目标上一个梦境内容的吾术。所以即便自己隐瞒,她稍加施法便可以轻松解密。
“要不,我还是把陆醒叫来?给你做一下催眠吧,”顾恬恬小心翼翼地建议说,“最起码先睡个好觉,别耽误明天你的决斗啊。”
睡好觉有什么用呢?该有的困境依然没有破解。好觉,一觉天明,只不过是逃避自己的心魔罢了。
这些话钟咏芳自然是不会讲出来,她知道顾恬恬只能知晓梦境内容,还没到能够解读内心深处想法的地步,所以自己内心的所想告诉她,也只是徒增她的担心罢了。
可是自己恐惧的是什么呢?钟咏芳虽然清楚,但也迷茫。
看着顾恬恬在黑夜中依然灿烂的眼睛,钟咏芳放弃了消极回应,挤出一丝苦笑,玩笑着说道:“算了吧,就你家那位,你先让他解决自己的睡觉问题,别再上课打瞌睡了。大半夜的,不折腾他了。”
闻言,顾恬恬的脸庞因为害羞而浮出了一云红霞,格外可爱。看了看男生宿舍的方向,那边一片漆黑,估计现在的陆醒还在睡着。而且钟咏芳的话也属实合理,于是也没有在这个建议上较真。
又走了两三分钟,顾恬恬又开口说:“其实你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决斗输一场又没什么,不就是少了一次去图书馆的机会吗?你现在这么厉害,少去一次,也是给别人活路啊。别逼自己那么累,咱们才一年级,时间多的是。”
可我确实没有时间了……
钟咏芳很想把自己的困境对着自己唯一的朋友和盘托出,可还是那句话,她不想自己的苦恼传染给那张总是扬着笑脸的面庞,所以只能将这份矛盾和不安紧紧压在自己心里。
其实顾恬恬所说在普通的情况下是合理的。陆一巫术学府每周组织一场可以自由报名的“吾术交流决斗”,对决取胜的学员可以获得一张图书馆准入券,而每场比赛所累积的积分排名也可以作为凭证,用来兑换不同楼层的准入券。
而进入图书馆,则是学员们能够近距离接触新的巫术的最快捷的方式,所以陆一学府的学员们为了能够尽快习得更有用的巫术,也是踊跃报名对决。
可学府制定的这些,只是为了鼓励学员不要松懈吾术的实际应用,并不是生死相关。
只不过她钟咏芳,有些特殊。这种特殊,是顾恬恬漫步梦境也无法窥探的。
随后,顾恬恬又说了很多宽慰钟咏芳的话,可钟咏芳只是左耳听右耳冒,时不时地随声应和几句,心中萦绕着自己的打算。
宿舍区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二人闲庭信步,时而闲聊,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便又重新回到了自己宿舍的楼下。
顾恬恬伸长双臂,伸了个懒腰,唇齿之间发出一声放松和舒爽,抬头看了一眼略高于自己的钟咏芳。她的漫游梦境不是读心,她看不出那张眉头微蹙的面容后面藏着什么心事。
“要不,再走走?”顾恬恬实在不忍心看着好友带着忧愁上楼入梦。
“嗯?”顾恬恬的忽然发问打断了她本来的思考。钟咏芳貌似刚刚回过神来,打量了下周围,随后开口回答:“啊,不用,没事了,我现在心情好多了,估计回床上就能睡着了。”
撒谎!
即便顾恬恬不会读心,但也能感受出来好友心中的阴霾,气的嘴巴鼓成一只没有刺的河豚。
“撒谎别让人看出来啊……”
顾恬恬虽然心中埋怨钟咏芳的欺骗,但也毫无办法。
“干嘛啦,不相信我?”钟咏芳无奈一笑,轻轻地捏了捏顾恬恬鼓起来的小脸,“放心吧,我没什么问题,明天比赛的时候我证明给你看。”说完便走在前头,准备上楼。
可当钟咏芳用自己的手腕上佩戴的身份手环打开宿舍楼的大门时,却没有感受到身后的顾恬恬跟来的气息,脚步声也没有。
“怎么了?”钟咏芳一边开口问着,一边回过头来问道。
当钟咏芳一回头,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尤其是看到顾恬恬一动不动的样子时。她的样子很奇怪,眼神空洞,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站立的尸体一般,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这样诡异的现象让钟咏芳瞬间汗毛倒立。右手一翻,一颗网球大小的蓝色光球赫然出现在了她的掌心,发出的光芒让她成为了这漆黑中最灿烂的一角,球体因不稳定而产生的噼啪声隐隐作响。借由这份冷光,钟咏芳警惕地看着四周。
夺取灵魂吗?如果是这样的吾术,而且是一瞬间完成,那么施术者一定就在附近。如果再次有法力波动的话,钟咏芳相信凭借自己集中精神后的感知力一定能够发现。
就在钟咏芳观察着周围的时候,忽然,顾恬恬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边。
准确地说,那是一首歌。钟咏芳清楚地记得,这是顾恬恬自己哼唱的原创歌曲。
“分不清是梦境还是清醒,只要你在身边就很庆幸。因为你在我这里,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青涩的嗓音和并不熟练的语调,这应该是顾恬恬首次跟钟咏芳分享这首歌的副歌部分的演唱。钟咏芳还特意录了下来,开玩笑说要做成闹钟的铃声。顾忌宿舍其他人的顾恬恬还因此和钟咏芳害羞地打闹了一番,可也没有完全拒绝,于是钟咏芳就把这个铃声用到了现在。
等等,闹钟铃声?
钟咏芳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掌心的雷光球也渐渐消散成天地间的自然元素。眼前顾恬恬的模样逐渐模糊了起来。准确来说,周围的场景全都诡异着:以眼前的顾恬恬为旋涡的圆心,周围的一切都像被黑洞吞噬似的卷进了顾恬恬的眼眸中。
歌声还在不停地重复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