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衡一死,邱无涯当即领人逃了。
身影没进密林中,消失不见。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就是追也难追上。
不过,在走之前,他放了话出来。
“你们以为,我手头上就只有十个人吗?”
“明日辰时,让李相夷孤身再来。”
“不见不散!”
李莲花他们,心情复杂地听着这话,看着邱无涯遁去。
然后,收拾一地残局。
窟颜达离李相夷最近,连忙扔了马刀,扶起人坐好,从后背输送内力。
竹林边的五人,快步跑过去,蹲在周围。
李莲花抓起李相夷手腕,号了号脉。
一股汹涌的内力,在体内冲撞,造成了严重的内伤。
但无丧命之忧,就是要好好休养一阵了。
笛飞声眸色一凌,抬手打出一掌。
窟颜达猝不及防受掌,砸在一边,嘴角溢血。
“三掌,我便还你三掌。”笛飞声音若寒铁。
窟颜达一抹嘴角的血,抬眼看他。
“你要打悉听尊便,但让我先化了,他体内受的内力。”
“不必了,我们自会疗化。”笛飞声并不领情。
真气凝聚,又是一掌蓄势待发。
“阿飞,别冲动。”
李莲花从李相夷身上,分出点注意力。
笛飞声回头望去。
李相夷头重重一磕,上身一垮,又一口血吐出来。
李莲花和方多病体内皆有扬州慢,不到万不得已不好用。
笛飞声和小的自己,内力走刚猛一路,也不便用。
因为这会同走凶悍之路的,窟颜达的内力打架。
两股内力打起来,李相夷就要难受一阵了。
南宫弦月的倒温和些,就是压不过窟颜达的。
他给李相夷输起内力来,隐隐有些被反冲的趋势。
最快最好的办法,还是用窟颜达的内力化一遍。
思及此,笛飞声暂时不打他了。
窟颜达撑起来,回到李相夷后背盘膝坐好,给他输送内力。
约是一盏茶后,李相夷体内冲撞的外来内力,渐渐平息下去。
“感觉怎么样?”一圈人问他。
李相夷轻微颔下首,“好多了。”
但内伤一时片刻,怕是复原不了。
还有外伤,也需十天半个月,方能愈合。
饶是这样,他还是扭头道,“多谢。”
窟颜达愧不敢当,“你何须称谢,若不是我……”
你也不会受伤了。
此时,笛飞声运掌还要打他。
他说暂时,还真就是暂时。
李相夷却伸手,拽住了他,“阿飞。”
“此事,要怪,咳咳,就怪邱无涯深谙人心,老谋深算。”
他最知对付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该用什么手段。
那就是,利用他的正直善良。
从洛阳无面鬼案后,邱无涯就派人,暗暗观察着李相夷,还有他们一行人。
他多多少少,能拎出每一个人的优缺点——他眼里的。
武林大会筹谋失败后,他甚至预测了一下未来的走势。
李相夷,极有可能,在以后的江湖中,与他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八柳侠探”以李莲花为主,远离江湖纷扰。
就算再厉害,为江湖不平事,义无反顾抛头颅洒热血的激情,也早已磨平了。
他们遇事则平,不遇事则不问世事。
小笛飞声一心向武,若无人带动,是不大会去惩奸除恶的。
南宫弦月虽有义气,但领导力不足。
唯有李相夷,将武力、正气与领导力都占尽了。
且坚定得勇往无前。
如今武林大会一战,他熠彩大盛,日后必群雄响应。
天时地利人和俱备,不久的将来,绝对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此子断不可留。
是故,紫竹林一战,他利用窟颜达下战书,挑选的就是李相夷,来进入他的圈套。
当然,能把李莲花几人掰折一下,就更好了。
笛飞声闻言,犹豫了犹豫,还是散却掌上的内力,只剜了窟颜达一眼。
“先回去吧。”李莲花说。
几个人点点头。
“还能走吗?”李莲花抓着他右手,往上扶。
剩下的人,也很有眼力见,让他左手搭着。
李相夷借着他们的力道,慢慢站起来。
“走个路,还是可以的。”
他抽开手,往前迈了几步。
然后,一道白衣身影,迅速从等人高的视野中消失。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扶住他,没让人跌下去。
“你这样子,还是别走了。”方多病拉住人右胳膊。
“我背你。”南宫弦月扯住人左胳膊。
但两个人都慢了一步,被小笛飞声抢了先。
他在李相夷面前躬下腰,手往腿弯一薅,“上来。”
方多病和南宫弦月,只好把手里的胳膊,分别往小笛飞声肩膀上放。
李相夷歪靠在宽阔的背上,想起什么说。
“正好我小时候背过你一回,扯平了。”
那回是他十岁那年,在狐狸精的引领下,发现了倒在草丛里的小笛飞声。
“那不一样。”小笛飞声低喃道。
在他心里,扯不平。
“行,”李莲花一挥手,“你带他回去。”
他在角丽谯老巢,背过老笛一回,正好让人还了。
“我们上坡,”他沉沉顿了一顿,“带张大人,还有那些百姓离开。”
于是,除了李相夷和小笛飞声,其余的人都跨过野地,往坡上去了。
窟颜达跟着他们,缀在很远之外。
目光黯淡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莲花察觉到,往他旁边去了去。
默然片刻开口,“此事因为邱无涯而起。”
“你也不必太自责了。”
换位思考一下,自己面对这样的处境,应该也不知道怎么办吧。
“可是,”窟颜达仰面,望了望青天,“有些事,我确实做了。”
“如果不是我,你朋友不会这样。”
“那你可有害他之心?”李莲花反问。
窟颜达看看他,一时没有答话。
“既然没有,”李莲花温和道,“李相夷也并无多大碍,你又何必汲汲于此。”
“没有你,那三掌,也会有别的人。”
“没有别的人,待李相夷上了坡……”
邱无涯也会自己打,更会亲自动手,挑了他的手筋脚筋。
李莲花有些不敢往下想。
到那时候,张大人怕会成弃子,仍是走投无路。
李相夷则会代替弃子,成为新的棋子。
他们这些与李相夷,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又将面对什么呢。
所以,不管事情走向何种地步,都不会是好的局面。
追根溯源,还是在邱无涯。
窟颜达听罢,点了点头。
心中却始终横亘着一道坎。
初心同事实,到底是两个东西。
“对了。”过了两秒,李莲花记起什么。
绕开一丛灌木问,“你可知邱无涯的新据点,在什么地方?”
邱无涯弃了镜芜山庄,自然要寻找新的安身立命之所。
他抓了不止十个百姓,别的人,多半是关押在据点里。
要防止他再以此作威胁,就只能去捣毁据点,把人救出来。
窟颜达既被邱无涯再次找上,也许会知道。
但也可能不知道,照邱无涯今日的警惕程度来看,多半会使用别的联络方式。
以保证自己,不被危险近身。
邱无涯是一个极能搅弄风云,又深思熟虑的阴险之人。
他很清楚这点。
窟颜达摇了摇头,“不知道。”
将屠岸吉娜从监牢救出来后,邱无涯是以玉哨传音,找上他的。
人也很谨慎,循音过去时,邱无涯离得远远的。
还让人拉满了弓,水泄不通地围住他。
以及今日紫竹林一战,他以为邱无涯的人,来的仅是竹林中藏匿的探子。
却没想到,邱无涯押了人质,躲在远处山坡上。
本想借着渺茫的机会,赌人下坡。
和李莲花他们合力擒获后,也好逼问治病药方。
然机会到底是渺茫,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十个百姓皆被屠戮殆尽,李相夷也身受重伤。
“不过,”他补道,“我在找了。”
“我观邱无涯气色不佳,如今又逃散在镜芜山庄外。”
“想是大战那天,受了不小的伤。”
“有伤的话,需要温泉池疗伤。”
“我找了份地图,搜过一些温泉池的所在地。”
“找了些大型的,但目前还没找到。”
李莲花目光偏转,在他身上落了一下。
“那烦你把搜过的温泉池告知于我们。”
“到时候,我们也去搜一搜。”
“人多,能加快速度。”
窟颜达一一道来。
李莲花一一记下。
可饶是有了破局思路,他的眉心依旧凝着厚重愁云。
逐州这地方的温泉可不少,数量居大熙各州前列。
就算依着大型温泉找,也有几十个地方。
窟颜达在过去几天,跑了十之三四,还是有很多。
况且,邱无涯也不是没可能,避开大型温泉驻扎。
中小型的,就更数不胜数了。
就算他们发动镜芜山庄的武林人去找,短时间内,也很难找到。
除非运气好。
可运气这东西,向来不准。
明日辰时,邱无涯要李相夷再来,可没多少时间了。
所以,还是要做两手准备。
紫竹林这边,也要设好伏。
“还有件事,”窟颜达严肃道,“我想,有必要说一下。”
“在镜芜山庄时,我发现邱无涯,在炼一门邪功。”
“那种功法,可吸人功力,为自己所用。”
“好的是,此功炼制周期长,他尚未炼成。”
李莲花“嗯”了声,“多谢告知。”
“我们会留意的。”
这个他门清,邱无涯炼的那门邪功,叫做“归一大法”。
意即索万象之功,归自己所用。
他深深见识过……
不知不觉间,几人来到坡上。
地上的百姓东歪西倒,喷溅的血,杂乱成排。
李莲花在张自衡身边蹲下,一时间酸涩翻涌。
他哽咽了一下,伸手轻轻阖上他的眼皮。
随后将人半扶起,拉着胳膊,背背上。
背好张自衡,他又弯腰,腾出只手,勾起一个百姓。
其他人,也是人手带了两个人。
继而,往坡下去。
他们把人往府衙送。
张自衡是知府,伶仃一人,家宅中无亲眷,只能往府衙送。
而百姓有事,也是有求于府衙。
府衙会查出来,他们是哪家哪户人,进而送回去。
送罢,窟颜达只身离开了。
李莲花他们往镜芜山庄去。
一回去,就联系了各派掌门。
他们派出人手,一面上城内巡逻,免得邱无涯再抓什么百姓。
一面循着地图,去温泉池找邱无涯的藏身点。
李莲花他们,打算白天找找温泉池。
等夜间,就去紫竹林的坡上勘测地形,以便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