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长剑直挑邱无涯而去。
对方现下,正被华山、武当等几位掌门绊住。
只要出其不意,杀上一招,兴有机会擒贼擒王。
届时镜天宗失了旗帜,自会方寸大乱。
然邱无涯召了只拦路虎来。
一道凶悍刀风,从侧方劈来。
李相夷掉步回剑,与窟颜达斗上了。
窟颜达刀被撇开,旋即转腕又生一刀,切向对方脖颈。
李相夷矮身一避,剑尖斜上一挑,刺向对面胸膛。
窟颜达腾跃闪开,移步绕后,横砍一刀。
李相夷当即背剑弹开,迅速转身的同时,一腿踢着水珠,飞砸向对方头颅。
窟颜达迷踪步一展,只被那踢擦中发丝。
而李相夷瞳孔一缩,刚猛一拳已命中他腹部。
口腔顿时泛咸。
他们你来我往,短短几息,已不辨虚实地过了数招。
一个身负三伤,一个五伤。
五伤的是李相夷。
他的剑快,窟颜达的刀却比他更快,步子更是迷影无踪。
他有时候一剑刺去,以为能命中目标。
可瞬息间扑了个空,窟颜达的人和刀,皆已袭向别处。
他力不能抵,终是被刀压着。
倾斜滑行,在地上淌出一条长长的水路。
伤口的血不住下滴,也顺着水路,拖出一条红线来。
他紧紧握住剑柄,手被对方的气劲,震得微微颤抖。
下山以来,他一直游刃有余,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四个字——
技不如人。
突地一下,窟颜达的气劲加注。
李相夷感觉,有座无形的大山,塌了下来。
他腿下一垮,整个人狠狠砸在地面。
巨大的水花,四射迸溅。
手也猛地下跌,少师横切在胸膛上,压出一条凌厉的直杠。
而窟颜达的刀,抵着少师,刀尖近在咫尺地,立在他脑门上。
染血的刀面,映着他的脸。
他仿佛听见了,阎罗殿向外走来的脚步声。
寂静的,就连聒噪的雨声,都变得寂静无比。
“李相夷!”
有道急切的声音唤他。
李莲花目纳远方,一颗心寒意陡生,似跌入冰湖。
别死。
他被东海的风浪送往这里,不是来看李相夷再死一次的。
他不能死!
攥刀的手紧握,一刀出,平万里山河。
厚厚的人墙轰然瘫倒,他拔步往那边奔去。
然镜天宗众徒,眼力见十足,纷纷扑咬上前。
他与李相夷之间,一下就横亘起了旷古鸿沟。
不得已,他只得出刀劈砍,长驱荡着血路而去。
李相夷目光一偏,很快被成片的黑影隔绝。
他收回目光,面朝莽莽苍天。
雨水浇在脸上,间不停歇地蜿蜒下落。
他眨了眨眼睫,微小地抖掉,打得眼睛睁不开的雨水。
随后,凝视向上方,那双深邃的浅棕色眼睛。
“我在邱无涯的监牢里,见到过一个姑娘。”
“她脖子上,挂着颗绿色猫眼石。”
棕色眼睛当即变色。
“你知道监牢在哪里?”
“看来,”李相夷观察道,“她对你来说很重要。”
窟颜达以为他要交换什么,“说你的条件。”
“在一片松林阵里。”李相夷毫不隐瞒。
窟颜达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了。
先是有些意外,而后凄笑一声,“松林阵……”
“怪不得我找不到在哪里。”
他把所有的建筑,都翻了个底朝天。
刀松了一分,“哪片松林?”
回龙峰上,到处都是茂密的松林。
李相夷也不即刻反抗,“邱无涯的居所,北上一千五百步。”
窟颜达嘀咕记下。
手中的刀,已减了半数气劲。
“阵如何破?”
自己琢磨,不如拿现成的,省时间。
这人既去了监牢,必能过松林阵。
李相夷告诉了他。
刀劲全盘消散,窟颜达要走。
“你不怕我骗你?”李相夷爬起来。
窟颜达望了望对面的黑亮眼睛,用蹩脚的汉话回。
“我信你。”
“从你们踏上回龙峰,查案的那一刻。”
邱无涯捏了他软肋,他不得已为之卖命。
一直以来,破局未成。
直到李相夷他们的出现,他有一种直觉,他们会在镜芜山庄,搅弄出一片风雨。
风雨一来,邱无涯的严防死守,必出漏洞。
所以那天,李莲花六人潜上回龙峰,从密室出来,被他发现的时候。
他决定,就止在一步之遥外,当什么也没看见。
如今,风雨果然来了。
就算李相夷没有说出来的想法,他也准备走了。
如今回龙峰上守备空虚,是最好的搜查机会。
而且,他只是照邱无涯的话打一打,也没有杀李相夷的心思。
“抱歉。”他诚挚道。
“还有,多谢了。”
说完,转身离开。
“等一下。”李相夷叫住他。
“你的东西。”
窟颜达顾首,看见他在怀中摸索,摸出一个坠子来。
五色彩绳,吊着颗碧绿猫眼石。
他一把接过,眼里闪过晴日般的欢喜。
这石头是傍晚时分丢的,也不知道丢在哪里。
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等想起听风楼外的那片林子,乔婉娩已经走了,他又没找到。
没想到,会出现在李相夷手里。
不过,过程怎样,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珍重地收进怀里。
而后道罢谢,轻功一踏,身影便疾驰远去。
“窟颜达!”
邱无涯对着雨幕中,小成星子的背影喊。
“你去哪里,轻重缓急也分不清了吗?!”
他的人马被打得凋零无比,正是需要人手之际。
窟颜达居然走了!
还装聋!
“可恶……”他追悔莫及地愠怒着。
若非李相夷三人,假意饮下牵魂引,他也不会让巫尔焦他们,带人去熟悉环境。
那三个家伙,怕是发现了监牢里关的“特殊人员”。
进而,在两军交战中,成功把窟颜达策反了。
他一时心如阴雨连绵。
继而,将怨气悉数宣泄在战场上。
围剿他的几位掌门,全部被掀翻在地,呕出老血来。
“跟我斗,你们还得再练练。”
他阴冷一笑,提剑迈向地上的人。
衡山掌门首当其冲,无力地蹭着胳膊肘,往后退。
可哪里来得及呢。
剑尖在他惊恐的眼神中,猛地贯来。
他死死闭住眼,可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漫来。
铮——
清亮的吟啸之声。
他睁开眼,一郎朗月影般的白衣,手执弯刀立在身前。
而邱无涯趔趄于十几米外,抹着嘴角的血。
“李神医!”
李莲花见李相夷没事,就向这边来了。
衡山掌门惊喜地爬起来,而后改口,“啊不,刀神。”
李莲花听罢这个称呼,额角跳了两跳。
他使的是刀,一招一式却都是剑意。
毕竟刀剑在近战上,很多相通的劈砍动作。
还有,这乱七八糟的称呼,也生得太快了些。
要说刀神,还是老笛配一点。
下一秒,他就听见不远的地方惊呼。
“杀神。”
小笛飞声就成了“小杀神。”
邱无涯扭头眺去,只见自己,被杀得为数不多的人马,又有大批,成了那两把刀的刀下魂。
好样的。
他的全盘谋划,几乎要被长久隐而不发的高手搞砸了。
这江湖,还真是卧虎藏龙。
他正对向李莲花,自顾自地低语。
“我倒要看看,你能能耐到什么地步。”
他剑锋一凌,杀将上去。
可惜,他曾是十几岁的李相夷的手下败将,如何打得过李莲花呢?
李莲花提刀相对,刀光闪烁,锐不可当。
几招之内,邱无涯节节败退,身上刀痕错杂。
他尖利地注视着李莲花,杀伐之气暴涨。
一剑出,万骨枯。
萧索的剑意,似乎从地狱里钻出的万千鬼手,尖啸着袭向李莲花。
然他瞳孔蓦地圆睁。
不见天日的沉沉雨幕中,恍有一轮明月升起。
刀光似剑影,剑影似明月。
看似温吞绵长,却叫天地为之该容易貌。
那分明是空前绝后的寒意,若数万万根冰针,刺进皮肤里,刺进骨髓里。
浑身上下,都是冰凉而尖锐的苦痛。
“明月以获沉西海。”
笛飞声目光,在李莲花身上,死死定了一定。
很快,又皱起眉来。
“不,不对……”
是“西海升明月。”
李相夷不能见其“沉”,“升”总是可以的。
邱无涯在滚滚逼轧下,倒伏于地,面色惨白。
他盯着步步逼近的刀尖,心下惊骇。
“不!”
他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绝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当即扔出几枚东西。
轰——
小型雷火弹炸开,雨雾都为之震荡。
李莲花连忙抽身退避,掩了下脑袋。
灼热的气息烫在后背,是两三点火星。
他回眸望去时,消散的火光里,邱无涯已遁出老远。
两个笛飞声左右包抄,大刀削来砍去。
李相夷也不知打哪儿掠上前,横剑堵住人的去路。
邱无涯不敌,又可劲地抛小型雷火弹,方逃窜而去。
镜天宗众徒,见老大跑了,也跟着跑。
“撤,往回撤!”
邱无涯命令。
一边下令,一边带着手下,往回龙峰狂飙。
路上,碰见山上来报的人。
他眉梢一喜,以为是补给快到了。
只要雷火一来,高手又如何。
但手下却支支吾吾,“雷火,雷火……”
他半天憋不出个屁的时候,轰隆轰隆的巨响暴起。
山巅处,冲起硕大无比的蘑菇云。
火光映天!
震感广阔地蔓延开来,他们脚下的地面,都震了一震。
邱无涯身形一晃。
完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咬牙切齿道。
“走,收拾东西,弃了镜芜山庄。”
于是,邱无涯率领残部,隐如林中。
李莲花四人,还有存活的江湖客,追去搜寻,竟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