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山河谷。
平静的水面,掀起了一根根丈许高的水柱来。
一道白衣身影,自水柱中翻滚而过,好似浪里白条。
河边树上,倚躺着个人,鬓发髭须黑白参半。
他看下河面的人,又举起手中的酒葫芦喝口酒。
忽地,他翻身下树,瞬移到河边,一掌拍出,激起漫天的水花来。
白衣人横剑一扫,而后一掌同他对上。
气劲对峙片刻,两人默契收手,水花洒落,湿了满地。
“臭小子,最近武功精进不少啊。”漆木山欣慰道。
李相夷眼尾一弯,愉悦地侧了侧头,神情好似“奸计”得逞。
漆木山一笑,往嘴里灌酒,却不由得一诧。
他那酒葫芦,居然破了个洞,美酒正从洞口源源不断地漏出来。
他瞪着李相夷,佯作生气,“你小子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李相夷刮了下鼻子,“也不就刚才吗,把你挑来的水浪原路拍回去的时候。”
顿了下,他转而道,“怎么样,师父,这回算我过关了吧?”
“行,”漆木山一挥手,“跟小笛一块儿下山去吧。”
“谢师父。”李相夷拱了个拳。
然后横过手中的少师剑,目光明亮而坚定。
“我一定会用我手中这把剑,锄强扶弱,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光耀师门。”
漆木山摇手,“我不要你做什么大人物。”
“我就要让你跟你师兄他们,吃好喝好,给我好好活着就行。”
“知道了。”李相夷应。
应是应得爽快,也不知记没记在心上。
总归,当初的李莲花是没怎么过心的。
“记得啊,”他指着李相夷,又道,“回来的时候,赔我酒壶,给我带一壶好酒。”
李相夷伸手,“那你给我,我拿去山下修。”
“等回来的时候,保管它看起来跟没坏过一样。”
漆木山抛给他,“别忘了啊。”
“放心吧师父,不会忘的。”李相夷接过,挂腰上。
后面,师徒两人在河边捡起鱼来。
刚那些水花水柱,可是拍晕了好些鱼,有的被内力打飞到岸上,正好能捡了清蒸红烧。
漆木山扯了几根草,搓成绳,把鱼串好。
师徒俩就提着鱼,往云居阁去。
翌日一早,李相夷就和笛飞声下了山,并辔行在路上。
“我们去哪儿好呢?”李相夷有些迷茫。
“自然是打听江湖第九的去向,找人比试一番。”笛飞不假思索。
李相夷无语凝噎,“你怎么就知道比武这一件事。”
“你就不能稍微和我除下暴安下良,为这个江湖主持正义吗?”
“没兴趣。”笛飞声毫无波动。
人各有志,李相夷也不再劝他。
笛飞声却问,“那你想去哪儿?”
“我陪你先逛逛,再去找江湖第九也行。”
李相夷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过行侠仗义,不就是一路走一路看。”
“先随便走走,出了鹤城再说吧。”
“随你。”笛飞声说。
说完补充,“就是先说好,你管闲事,别找我帮忙。”
李相夷瞥他一眼,“不找就不找。”
两人一扬马鞭,出了城往北去。
路上碰见了几件小事,比如帮瞎眼大娘找丢失的猫、在山道上赶跑了劫亲的山匪、给因张家牛吃了李家谷而吵起来的两家进行调解……
笛飞声说不帮,还真就不帮。
李相夷在忙,他就在旁边看热闹。
而李相夷说不找,还真就不找。
当然,是口头上的,眼睛多瞄几次,笛飞声还是乐意搭把手的。
但说来,这些都是小事。
三四天过去,他们都没碰到什么大案子。
其实原本,在下山的第四天,李相夷应该在云州的。
那是长马刀贺家灭门的日子,他下山遇到的第一个案子,还是同单孤刀一起。
但这一次,他与单孤刀分开了,也遇不上了。
云州贺家的轨迹,已悄然变化。
那是第三日晚上,天上照着一轮黯淡的弯月。
风很小,小得云州城的空气都是滞塞的。
城郊的贺宅,就浸在这样的空气里。
仔细听,有急促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在迫近。
不出多少时间,只要站在府门外,就能望见攒动的人影涌来。
此时,本该酣睡的贺家家主,却是辗转难眠。
他的夫人被吵醒,“你这是怎么了,有心事?”
贺章拉下被子透气,“我右眼皮一直跳。”
“总感觉……”他抹了把冷汗,“有大事发生。”
“能有什么事?”贺夫人把被子拉回去,“你就是瞎担心。”
“赶紧睡吧,明天还得操持铺子里的生意呢。”
“不行,”贺章掀开被子坐起来,“我得出去看看才安心。”
说着,他就穿起衣服来。
穿到一半,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贺章心头一砰,“谁,什么事?”
“老爷,不好了,有大批人往我们府上来了。”外头火急火燎道。
贺章听得出来,是今夜守夜的护卫,他的心腹。
他加快动作,大声道,“快,去把少爷叫起来,带到密室里去。”
“是。”护卫当即领命去了。
贺章又对床上人道,“夫人,你也进密室里去,待着不要出来。”
“等事情过了,我进去找你们。”
贺夫人早就爬起来了,“我不去。”
“现在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事,我又不是不会拳脚,我得陪你一块去,你别想一个人担着。”
贺章知她是个拗性子,只得无奈同意。
夫妻俩穿好衣服,赶忙提剑出门。
一出去,便又有护卫来报,“老爷夫人,是东陵三帮!”
“不知是何缘由,打过来了。”
贺章一蹙眉,“给我马上集结人手!”
护卫去办,他们则往前院去。
刚过去,便是震天一响。
府门被撞开,梆地倒下,一根木头直捣而来。
顶门的护卫小厮被砸在下面,登时叫苦连天。
一络腮胡子纵着快马,领着乌泱泱一帮人,践踏过门槛。
“贺家主,久仰久仰,今日我特来拜访,你可好啊?”
“拜访,”贺章哼了一声,“深更半夜,你就是这么来拜访的吗?秦帮主。”
东陵三帮帮主秦霸天,玩弄着手中的核桃。
“正所谓对什么样的人,就该用什么样的方法。”
“贺家乃山匪发家,欺民霸良,作恶多端。”
“我乃云州正道武林人士,自当为民除害,来剿灭贺家。”
贺章和夫人还不待有什么反应,一道声音朗朗传来。
“秦帮主,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吧。”
两边人举目望去,只见不知打哪儿飞来三个人,并排站在高高的屋脊上。
说这话的,是中间的白袍人。
左边蓝衣的话就比较脏了,“秦帮主还真是格外会放狗屁啊!”
右边红衣没有开口,但表情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双方都甚为疑惑,这是什么人?
“你们是谁?”秦霸天抬手指过去。
“你爹啊!”方多病吐掉嘴里的枣核。
那枣核远远弹秦霸天脸上,他瞬间火气沸盈,攥碎了手中的核桃。
“这么说,你们跟贺家匪徒是一伙的?”
李莲花从布袋里摸出干枣,拍给摊手要的方多病,又往抱臂的笛大盟主身上放了两颗。
“秦帮主,你这话又不对了。”
“一来呢,我们不是一伙的。”
“二来呢,贺家在前一辈人就已金盆洗手,算不得匪徒了。”
“你这领人硬闯而来,可不是正道武林人士的作风啊。”
院内的贺家府人听得这话,放心了。
好的,就是一伙的。
秦霸天也明白了,“对贺家如此维护,还说你们不是一伙的!”
“再者,什么叫算不得,野猪进了家养的猪圈,就不是猪了吗?”
“你——”贺家家主指着他,骂不出来。
而从天而降的同伙竟也倒戈了一句。
李莲花掂着干枣,“你这么一说,我竟无法反驳。”
“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秦帮主。”
秦霸天见他态度微变,奇怪地没有扎刺,心情缓了缓。
“你问。”
李莲花垂眸扫他一眼,“我就是不大明白。”
“这畜生啊,若是披上了人的皮,还算畜生吗?”
秦霸天忖了忖,脸色巨变,“你他娘的敢耍老子!”
“你看你误会了吧,”李莲花打出只手,“我又没指名道姓。”
秦霸天一捂嘴,好像是这样。
不对……自己怎么被这厮带偏了。
他琢磨的档口,笛飞声不耐烦道,“跟他废什么话,杀了便是。”
“阿飞,”方多病扬声道,“这你就不懂了。”
“畜生就是要拿来逗,才有乐趣。”
秦霸天再也忍不了了。
这三人明摆着大剌剌地消遣自己,还嚣张异常。
他一挥长枪,“兄弟们,给我上,铲除贺家毒瘤,还我云州清平!”
后头的人义愤填膺,“铲除贺家毒瘤,还我云州清平!”
他们横刀竖剑,高呼着涌上去。
贺家人也架起长马刀,准备作战。
可惜,俯眼一看就知道,两方势力悬殊。
贺家聚起来,也就百十号人。
而东陵三帮,来了上千人。
对比起来,妥妥的小巫见大巫。
在李莲花他们那个时空,贺家就是这样,在一夜之间覆灭的。
之所以这样,全不如东陵三帮所说,是为维系江湖正义而来的。
最主要的目的,是贺家那块至刚至柔的云铁。
可东陵三帮几欲把贺家杀了个干净,也没翻出云铁来。
他们离开后第二天,李相夷听说了这件事,同单孤刀来了贺家。
到时,贺家家主还剩一口气。
他的孩子从密室里跑出来,见到了横尸遍野的凄惨场景。
他扶着为自己安排去处的父亲,泣不成声。
那流淌着私欲与不义的血色,深深烙在李相夷脑中。
他二话不说应下贺家家主,同单孤刀一同前往洛阳城,送那个孩子去往外祖家。
到了洛阳城外,单孤刀以采买为由,将他支开,自己独自送人进城。
李相夷自不做多想。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在后来的后来,十八岁生辰那天收到的礼物,来自贺家的云铁。
陪了自己十二年的吻颈剑,是欺骗,是阴谋,是杀戮。
是信赖的崩塌,与十年的找寻毁于一旦。
因此,李莲花他们不是接了云州的案子,而是掐着时间来了贺家。
为何不暗示李相夷来此?
是因为他要闯阵锻剑,再下山赶路。
等到贺家,全府也就余下一个无辜幼童了。
而贺家全家,本就都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