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觉不觉得这里很奇怪?”李莲花问。
他们三个,快把内院的宅屋找遍了,也没找到关押孩子的地方。
直到路过一处毫不起眼的陡坡。
“何处奇怪?”笛飞声环顾四周。
方多病附和,“这里既没把守,也只是些荒草荒树而已。”
“没有把守才是最奇怪的。”李莲花吹亮火折,蹲下身。
“你们来看。”
他刚走路时,就觉得脚下的触感不大一样。
两人走近他旁边,蹲在对面。
方多病拨了下草,又借着微弱的光亮往前看去。
“这里野草倒伏,蜿蜒向前,别处却不是。”
笛飞声手垂在膝上,顺着搭话,“说明此地常有人走动。”
“这庄主倒是会藏啊。”李莲花抬头看他们。
火光映在三人脸上,随风忽明忽暗。
他顿了下,起身,“走。”
他们便循着野草被踩过的痕迹,绕到背后两三人高的矮壁前。
矮壁上攀了密集的藤蔓。
一路摸过去,几乎都是成块的岩石。
大概到中间的地方,李莲花指腹感受到了一条缝。
他上下滑了滑指尖,是不偏不倚的长条。
自然皲裂,是很难裂出不跑偏的裂缝的。
“入口在这里。”他道。
另两人跟着去摸,不一会,同时摸到了机关。
手碰在一起,方多病打了下笛飞声。
笛飞声狠狠打回去,才收回手,抱臂退后,等方大少爷研究机关。
李莲花看在眼里,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
大门设计的机关比较复杂,但对方多病来说是小菜一碟。
他三下五除二,就找到了打开方法。
石门往上一升,露出段往下的阶梯。
李莲花吹灭火折,扔回袖里,因为两侧点了油灯。
把门合上,三人沿着石阶往下走去。
走到底,阶梯转弯,继续往下走,如此过了十二段,方见两个守卫,守着又一扇门。
守卫握刀警戒,“见你们面生得很,干什么的?”
李莲花他们身上披着死士的皮——不是笛家堡那身,进庄后,被要求换了新的。
加上能进到这里来,以至于守卫会讲两句理。
李莲花“噢”了声,“是这样的,两位大哥。”
“我们刚从外院调进来,管事的让我们来换班。”
左边守卫狐疑,“换班?我们晚上只轮班,不换班。”
右边守卫亦然,“轮值都是双人,你们三个人,必是心怀鬼胎。”
“上,”右边对左边道,“捉了这三个奸细,好去领功!”
说着,两人挥刀冲将上去。
只见方多病和笛飞声,各对一人,单手抓住两人手腕,往里一折。
两守卫脖子被自己的刀刃一横,就歪倒在地。
李莲花迈步跨过他们,摇摇头,“都说让换班了。”
三人立在门前,这道门一打开,便有抽噎哭泣之声,错杂重叠传来。
入眼是排着的阴暗牢房,以及冰凉森然的铁笼。
笼子里困着一个个小孩,脸上落满了彷徨无助。
听见响,一双双眼睛便朝他们望来。
那眼中深不见底的害怕,看得三人心头俱是一揪。
他们往里走去,一路的小孩都在屏声静气,不断后缩。
那动作,让人五味杂陈。
世上为什么总有人,喜欢对孩子下手呢……
可惜,现在还不能救。
这么多孩子,一下放出去,等于使人玩火自焚。
等一等,再等一等,很快的。
他们搜寻着,两个人的身影,却始终没有看见,只看到几只空的笼子。
“这里还有门,过去看看。”李莲花说。
里面的机关简单多了,不必劳烦方多病,他自己一拧就开了。
门那边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样子,而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曲折向下,不知通往何方。
走了一刻钟有余,方走到尽头,他们进到一间很大的密室。
里面没有人,只余下混乱不堪的痕迹,像经历过一场打斗。
“一个笼子四个人,这里也是四张椅子,看来他们被送到这里来了。”方多病游目四顾。
“和另外两个小孩一块。”
他半蹲在一张椅子旁,察看了锁,“被撬了,他们多半逃了,就是……”
不清楚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好的是,可能还没有性命之忧。
笛飞声捡起一个被踩扁的银铃,“控痋之人来过。”
“也不知……”
是发现了他体内的痋虫,还是想要给送来的孩子种痋。
不管怎么样,铃是坏的,说明无论那者,都没有得逞。
李莲花则绕着地上的圆走,不多会后皱眉道,“我知道闲云山庄为何要抓这么多小孩了。”
“你认得这阵法?”方多病偏头问。
“这阵法是为辅佐一种邪功而设的,跟小远城的玉女桥很像,”李莲花低头注目着地上的图案,“叫四象引。”
“玉女桥我倒是听过。”笛飞声一挑眉。
他年轻时,四处挑战万人册榜上之人,走的地方多了,见闻自然也就多了。
虽未闻过四象引,据李莲花的话也能推测,“过毒的?”
李莲花点点头,“这四象引,顾名思义,就是置四人于四象之上为容器,用来盛放中毒之人所中之毒,并助益功力的提升。”
“而那容器,”他声音重了重,“非童男童女不可。”
“当真是可恶至极,”方多病攥紧拳,捶在铁椅上,“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在三年内,害了这么多孩子!”
他不小心捶痛了,背着他们吹了吹手。
片刻后,三人判断起几个小孩逃的方向来。
很快,他们停在一扇石门前。
门上凹了一块,石碎石粉掉在地上,凹陷的地方,还有黑色毒素的痕迹。
“他们应该是往这里逃了。”李莲花去扭机关。
一扭,门不动,反向扭,门还是纹丝不动。
他无奈收回,干笑一下,“这个不一样。”
“还是本少爷来吧。”方多病虚拉了下袖子。
他活动着机关扣,凑耳去听声,“坏了,从对面坏的。”
笛飞声嘴角一牵,在一边道,“李相夷还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说完。
李莲花跟他唱反调,“万一是你呢,这可说不准。”
“再说,那不还有两个人吗。”
“你们两个,别推来推去的了,能不能来,来——”
方多病躬着腰,手勾在石门与地板的缝隙之间,使出浑身解数往上抬。
他咬着牙,有些吃力,“帮我一下!”
两人就把手嵌下去,一起抬,石门往上升了点。
笛飞声不屑道,“你功夫如何练的,连个石门也抬不动。”
“有本事,你自己一个人来啊,说什么大话。”方多病撇嘴。
他侧向李莲花,就要让对方和自己松手,给笛飞声一个人试。
李莲花无言以对透了。
默然两秒道,“你们两个有事吗,出力的时候,就不要斗来斗去了行吗。”
说那两句话的功夫,把力气都松了几分,大半的压力,都压到自己这边来。
这石门厚重非常,要不是碧茶解了,还真得往回滑几寸。
两人遂闭了嘴。
半盏茶过后,三人猛一用力,石门哗一下大开。
“三二一,走!”李莲花喊。
口号一完,他们齐齐放手屈腰,飞速钻过去。
石门砰地砸下,堪堪擦着人后背而过。
惊动的风尘,弥漫上衣服下摆。
未等风尘落定,他们便往前去了。
前路是向上走的,似乎会靠近地面,也不知连接的是哪儿。
他们在脑子里,过了遍之前走的地方,竟没一个方向对得上的。
通道七拐八拐后,撞入眼帘的东西,让他们皆是诧异而熟悉。
头顶挂着五花八门的布条,四下插着香烛,供奉着些牌位。
整个环境,充斥着一种古怪而神秘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墙上绘着一个瞩目的符号——
燧弇!
“南胤人的祠堂,这庄主十有八九是个南胤人。”李莲花打量着里面的布置。
“既是祠堂,为何香烛都是灭的,还攒了这许多灰。”方多病迷惑道。
“就像,很久都没有祭祀过了。”
“还有,”他扶起一块倒在案上的牌位,回身对另两人道,“这些牌位也七零八落的。”
南胤人重祀重祖,黑心庄主又活着,怎就如此欺师灭祖了?
李莲花对他摆摆手,“移一下移一下,别挡着。”
方多病瘪下嘴,挪开了手,牌位上的字也就露出来。
“这庄主姓祝啊。”笛飞声眉头一耸。
“姓祝有什么稀奇的,你姓笛,我姓方,李莲花还姓李呢。”方多病觉得他在说废话。
说完,骤然想起个事。
那管事提过,庄主姓崔,崔与祠堂这里是矛盾的。
他瞪大眼睛指着牌位,“那庄主是,是那个,那个——”
他那个了半天,没那个出所以然来。
李莲花敲下他额头,开口道,“是啊,方大少爷。”
“反应真慢。”笛飞声嗤一句,先一步走开了。
还好方多病尚在惊讶,没有听见,要不然又得吵起来。
李莲花招了下他,“走了,找人要紧。”
方多病这才追上去,记起什么问,“你说,他们几个会不会也看到这些东西了?”
“看到了就看到了,”李莲花随遇而安道,“提前了解下南胤也不是什么坏事。”
总好过二十年后,被蒙在鼓里,各自都费掉大半条命,才掘出事情的微末真相。
话说回来,祠堂也没有李相夷他们的身影。
想来是逃走了。
之所以是逃,是因为自密室那场打斗后,背后之人一定会下令搜罗四个小孩。
作为“一庄之主”,他肯定对庄内布局门清,知道四人会去向哪里。
赌的第一个地方,必然是祠堂。
可祠堂没有毁坏的迹象,说明几个孩子大抵考量到了这一层,是故连忙出去了。
这会,估计满山庄上演着他逃他追呢。
“走,”李莲花打了个响指道,“我们混进去,跟庄里的人一块追!”
三人往祠堂外去,很快就逮到支队伍。
可那支队伍似乎有那大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根本停不下来。
他们只好换了支。
这支更癫,在地上阴暗扭曲地爬行,跟中了尸毒似的。
反正换了好几支,才总算有队正常的。
整队着急忙慌的,也没人来得及对脸对数,他们就很轻而易举地,在里面混水摸鱼。
此时的李相夷四人,刚逃脱一拨追杀,躲在一面墙后。
哭笑散、尸毒粉等毒药都撒完了,几个人还挂了彩。
李相夷胳膊被划开了,从前肩膀一直裂到胳膊肘。
伤进骨头里,导致活动起来有点僵。
还好是左手,不影响拿刀——刀是从死士手里抢的。
笛飞声就更糟糕,他本就带伤,背部还被捅了一刀,实在有点吃不消。
角丽谯是伤得最轻的,只肩胛有道不深的口子。
原本,她不会伤得那么轻的。
因为有一刀是直扎她胸口而去的,关键时刻,她竟把秋黎推出去了。
还好千钧一发之际,李相夷踢飞了颗石子,刀偏上一跑,只擦伤了秋黎的脖子。
避开那次攻击,得已喘息后,李相夷对角丽谯说,“你应该道歉。”
笛飞声也冷脸道,“道歉,否则就别跟着我们了!”
角丽谯的观念里,没有这种东西。
只有利己的,以及不利己的。
她可以为了自己,牺牲一切,甚至只要看不惯,或者不高兴,就会去毁掉一切。
就像在莲花楼里时,李相夷只是出现,干扰了她偷东西,她就要伤人杀人。
她是一个极端的疯子,从小就是。
所以,即使错了,她也压不下头。
反而指着秋黎,生气道,“她那么弱,还需要人保护,只会给我们拖后腿。”
“最应该离开的,难道不是她吗?”
“她若是识趣的话,就该学会自己远离我们!”
秋黎本对她拿自己挡刀的事情极度愤懑,加上之前被她奚落产生的不满,情绪一时达到了顶峰。
然听到这话,就如一盆冷水泼在头上。
是啊,自己太弱了,不会武功,跑也跑不快,只会拖慢逃亡的进度。
若不是一路被护着,怕早不知死几百回了。
她一时哑然,一句辩驳的话也没说出来。
角丽谯见她低眉垂眼的样子,更得寸进尺地说了几句难听话。
就是没说完,被李相夷和笛飞声喝住了。
这时,追兵再度杀上来,防不胜防间,又一刀向角丽谯砍去。
李相夷和笛飞声被一群人掣肘着,根本来不及应对。
谁也没想到,秋黎不计前嫌地挡上去了,后背挨了一大刀。
不过,她手里也持着刀,反向插进了死士腹中。
那死士一滞,在她背后倒下去。
她没有回头,目光正对着惊愕的角丽谯道,“我也是可以保护人的。”
角丽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然后,他们就溜到这面隐蔽的墙后了。
气氛一时沉沉。
角丽谯一个人站得很远,绞着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色。
对别人后悔,对别人愧疚。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对。
盯着地上的草叶,大概过了一世又一世那么长,她缓步向秋黎挪去。
头埋得很低,不敢看人,小小声道,“对,对不起。”
秋黎压根听不见,“你说什么?”
角丽谯面色登时一红,瞄下她,缩回眼,又瞄下看戏的李相夷二人,再缩回眼。
良久后,才死命咬了咬嘴唇道,“对不起。”
“还,还有,谢,谢谢!”
秋黎“唔”了一声,“你居然还会说这种话。”
李相夷和笛飞声亦是新奇非常。
角丽谯尴尬死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秋黎这时笑了笑,“不过,我原谅你了,小妹妹。”
她弹了下她额头。
角丽谯一避,没避开。
她紧绷的眸光一抬,在那和煦的笑容里,徐徐化开,变成草长莺飞的春天。
一种很新奇的感觉。
不算差。
没多久后,一声高呼炸开,“他们在这里!”
还有人放了信号弹,警示整个山庄的搜捕队。
他们撒腿就跑。
可惜天无绝人之路,绝起来真没路。
四面八方涌来人,他们被包围了,到处都是水泄不通的死士,和尖亮的刀。
死士们蜂拥而上,恍能把他们就地埋了。
他们背对着背靠着,凝视着死神的召唤,心底蓦地一凉。
完了!
就在这时,几道不知哪里来的真气,以排山倒海之势,荡开了一众死士。
他们人仰马翻,如开水白菜一样,层层往外压去。
三个反水的死士降落在前,仿佛刺破黑夜的缀火之箭,又如绝望泥潭里盛开的皎皎黎明。
李相夷眼睛大亮,“小宝,阿飞,李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