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倒也罢,问完老黄脸上的愧疚更深了。
他一顿一顿,缓慢地说:“我下午抽时间去的时候,他的状况就已经很差了,出气多进气少。他只是勉强还认得出我,能说几句话。”
兄妹俩很奇怪,早些见二狗的时候,虽然他状况也很差,但不至于这样。
这才过去几个时辰就撑不住了,状况恶化有些太快了。
柳归想到了什么,但还是不敢确定。
老黄神态悲伤地说:“我给他把脉,脉象很微弱。凭我行医几十年的经验,也无法为他确诊。”
“只好先试探性给他补药,但一点起色都没有。他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差,这补药如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无能为力,一点点地看着他的生命在流逝。”老黄说到最后,哭腔都有些压不住了,呜咽着说出后面的话。
“学医之人,大都梦想悬壶济世,我也一样。”
“行医多年,我见过很多病人,一部分我能治好,另一部分我治不好。”
“后者里,不是我自诩医术高超,除去衰老和有名的绝症。但凡病患能来得早些,我也能治好。”
“所以,我想啊,不能及时救人,就先救身边见得到的人。不能救所有人,我就攒钱,在这全九州最知名的临安城里,开一家药铺。”
“用我的医术,让大家知道这里,愿意来这看病,这样我就能救更多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次我连身边的人也救不到。”老黄说出这句话时很平静,只是有些落寞。
讨厌的感觉,再度袭上兄妹的心头。
千般言语在他们口里打转,最后化作沉默,咽进了肚里。
他们只好在这默默帮忙维护秩序,站了一个时辰。
他们在默默地看着。
看着人们愁苦。
看着他们急躁地进入药铺。
再看着他们急匆匆地离开。
看着药铺效率如老黄所言一般,人群不断进进又出出。
只是队伍不曾缩短。
在队伍彻底稳定下来之后,兄妹急忙赶往二狗家。
老黄虽没有明说陈二狗的结局,但言语间悲伤,让二人大感不妙。
他们一刻不停赶往陈二狗家。
满目苍白。
阳光在此刻变得暗淡,白色布满兄妹两人的整个视野,但却并不亮眼,反而显得深沉。
点点黑色点缀在这些白色上,随后将白色全部浸染,化为一张漆黑的巨口,一口吞下两人。
眼前的一切都在传递,那个他们不愿相信的消息:
陈二狗死了!
屋中传来清晰而悲痛的哭声,女子的哭泣声最大,伴随着小而尖锐的孩童的声音,隐约有一阵阵抽泣声,似有似无。
他们自诞生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手足无措的时刻。
他们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们其实并不在意陈二狗的死活,只是来调查“异常状况”。
作为木灵,他们一族的生命力都很强韧,很少有木灵会死去,至少在他们诞生以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可是未知的感觉自昨日起,就在心中萦绕,促使他们来到这里,而现在这种感觉到达了顶点。
他们年轻而朝气蓬勃,生命活力离他们如此接近,死亡终点离他们如此遥远,以至于对于生死间的巨大悲哀,他们几近于毫无了解!
他们愣愣地站在门外,什么也不做。
渐渐抽泣声小了起来,有什么从地上站了起来。两人这才察觉到,抽泣声并不来自屋内,而是屋外。
他们扭头看见了瘦小的小伙计,他弯腰用双手撑着腿,脚旁放着一把有些年头的铲子。
少年察觉到有人看着他,抬头望。
看到是兄妹二人,小伙计露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脸,说:“是你们啊,你们也是来送陈大哥,最后一程的吗?”
他表情欣喜:“那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待会就去把陈大哥埋了。”
“不过你们要等我一会,我在这里蹲得有些久,腿有点麻了。”少年露出苦恼的神色,不停地揉腿。
少年突然想到了什么:“重新认识一下,王耳东。”
兄妹知道,这多半不是他原来的名字。名字不算好听,不过对于他无比重要。
“一卫柳寻。”
“一卫柳归。”二人简单的介绍。
王耳东挠了挠脑袋,露出思索的样子,恍然大悟道:“你们是那个国师的弟子吧!”
“之前在药铺里,听到过有人说你们的名字。”
他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太笨了,直到你们介绍,才想起来。”
没等兄妹有什么反应,他继续说:“有这么显贵的人来参加大哥的葬礼,他在天上也会很高兴吧。”
“国师的徒弟诶,有这样的人在,应该算的上那什么风光大葬了吧!”
二人有些窘迫,不知怎么应话,但又不想拒绝他。
少年似是恢复好了,原地蹦了两下,拿起铲子,从兄妹两面前走过,抬手敲门:“嫂子好!我是小王,我来带大哥下葬!”
屋内听见喊声,停下了哭泣,传出一些动静。
没多久,有人把门打开了。
还是那妇人,步伐虚浮,神色憔悴,眼眶通红,看上去彻夜未眠、劳累过度。
令人倾佩的是,妇人说话仍清晰有力:“嗯,你来吧,你大哥生前交代过了。”
少年不可置否,走进屋内。
待他出来时,头上系着一条白色麻布,背后背着他陈二狗。
他走得极慢,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大哥”的沉重。妇人牵着两个小孩跟在后面,小孩手里提着什么东西。
柳寻见他如此辛苦,暗中捏诀,对少年吹了口气。王耳东有所察觉,奇怪的看了柳寻一眼,走得更快了些。
少年身后就是妇人,她出门后自然看见兄妹二人,正要开口,被耳东打断:“他们是来参加大哥葬礼的,让他们送大哥一程吧。”
妇人有些犹豫和局促,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感激地看向二人:“感谢二位大人屈尊而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两人错身让开,只是叹了口气说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