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不要现在出兵,帮女真人打败宋军?”
野狐岭北的一处山坡上,十几个铁甲贯身的将领和卫士坐于马上,拱卫着中间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文士貂领白衣,四方大脸,不怒自威。
文士摇了摇头,对身边的将领说道:“先不用着急,看看再说。”
将领下去,回归本阵铁骑,数万大军无边无际,漫山遍野,寂静无声。
文士回头看了看麾下的铁骑,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如此虎狼之士,乘着宋金大战,渔翁得利,恢复大辽帝国的往日雄风,指日可待。
文士大名叫耶律大石,契丹皇族,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八世孙,也是辽国唯一的一个契丹进士。
女真人攻辽,摧枯拉朽,势不可当,天祚帝耶律延礼流亡,耶律大石与众大臣立秦晋王耶律淳为帝,耶律淳被杀,耶律大石立其妻薰德妃为太后,以守卫京。因劝阻天祚帝不要妄自出兵攻金,天祚帝不从,耶律大石心中不能自安,率领铁骑二百夜逃。
靖康四年,耶律大石见女真人势大,以青牛、白马祭祀天地、祖宗,整顿队伍向西进发。并于建炎四年三月建立西辽,上尊号天佑皇帝。
宋金大战的消息传来,按不住寂寞,妄想恢复故国,或分一杯羹的耶律大石,也是率大军数万,一路东进,到了云中地界。
“耶律斛,燕地的战事如何,探查清楚了吗?”
耶律斛马上躬身道:“陛下,末将赶到居庸关,却不能进关,所有要塞和关卡都被宋军控制。适逢宋军大军出关,小人假扮成百姓打探,才知道宋军在燕京大破女真人,歼灭和收编其众达十余万。”
耶律斛的话语,引起西辽将领们的一番惊叹,耶律大石也是心里一惊。
“看来这女真人骄傲自大,这仗是越打越回去了。”
耶律大石摇了摇头,笑道:“宋军出关,必定是要东西夹击完颜宗翰。看来咱们是适逢其会,来的正是时候。”
对于这些辽人来说,看到灭辽的女真人吃苦头,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耶律斛点点头道:“陛下所料不错,如今东西两路宋军直奔云中,看样子要和完颜宗汉一决高下。”
众人都是兴奋,有将领大声喊道:
“还是陛下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只待宋金两国打的精疲力尽,两败俱伤,咱们正可以趁虚而入,坐收渔翁之利,恢复我大辽故土!”
“耶律进说的是! 咱们坐看宋金龙虎斗,到时候摘果子的是咱们,陛下妙计啊!”
“是是是,狗咬狗一嘴毛,咱们趁机可以收回燕云之地,恢复大辽也是指日可待!”
将领们群情高涨,叽叽喳喳,耶律大石也是心潮起伏。也许真的如像你们所说的一样,可以从中取利,恢复故国。
“快看,宋金双方要交战了!”
耶律斛的一句话,让众人都是停止了谈论,纷纷抬起头来,一起向两军交战的阵地上看去。
山谷中间的平地之上,鼓角争鸣,宋金双方各自集结成阵。金方骑士步卒各数千,宋军则大多数都是步兵,骑兵只有不到千余。
眼看着宋金双方在原野中对峙,步卒居多的宋军竟然敢和数千女真骑兵野战,耶律大石周围的将领都是摇头叹息。
“平原野战,宋军这不是找死吗?”
“宋军不依靠地形和战车,他们到底要作甚?”
“这是大宋的种家军,这不是一冲就垮了吗?”
大辽末年,人多势众的宋军,面对惨败于女真铁骑的辽军,仍然是一败涂地,其战力之孱弱,可见一般。
自古以来,北方王朝凭着他们摧枯拉朽的骑兵冲击力,碾压中原步卒,几乎是屡试屡爽,百战百胜。
即便是这几年,宋军战力有所回升,但是和女真铁骑野战对抗,以大辽的这些将士看来,难有获胜的机会。
耶律大石也是睁大了眼睛,看宋军如何应对。
传说中无坚不摧的忠义军,不应该没有还手之力吧?
“杀宋狗!”
完颜过打马向前,女真骑兵跟在他两旁,骑矛平举,张弓搭箭,骑群如墙而进,马潮汹涌,大地轰鸣,尘土飞扬,马蹄声惊天动地。
耶律大石和一众西辽将领人人脸色巨变,女真铁骑如潮而进,马头攒动,宋军崩溃,只怕在旦夕之间。
“装填弹药!”
“开炮!”
忠义军军官一声令下,炮手们面对着滚滚而来的女真铁骑,点燃了导线。
“蓬!蓬!蓬!”
火炮轰鸣,震耳欲聋,却是压过了千军万马的马蹄声隆隆。上百门火炮一起开火,惊天动地,硝烟弥漫,覆盖了整个忠义军的火炮阵地。
炮口火光乍现,无数铁球呼啸而出,撕裂空气,在空中形成一股铁流,劈头盖脸,直奔凶神恶煞的女真骑兵。
凄厉的炮弹声传来,让耶律大石心头巨震,瞳孔猛然收缩。他周围的西辽将领个个心惊胆战,一起伸长了脖子,向阵地上看去。
烟尘滚滚,硝烟弥漫,炮弹在女真骑阵中横冲直撞,向前狂奔的女真骑阵一片人仰马翻,无数人马被砸的血肉模糊,血箭在女真骑阵中飙射,无数战马悲鸣着倒地翻滚,绊倒了无数的马匹,马上的骑士纷纷扑仆倒在尘埃里,许多人瞬间被后面跟上的战马踩过,再也没能起来。
火炮声不断,铁球和霰弹呼啸,在空中织成弹网,连绵不断,滚滚的浓烟升起,耶律大石和周围脸色煞白的将领们鸦雀无声,一起紧盯着女真骑阵和宋军炮阵,目不转睛。
一阵风吹过,阵地上满满的残肢断体,伤者在血污中蠕动,伤马悲鸣翻滚,火炮声中,女真骑士一片一片地仆倒,死伤无数,前仆后继。
紧跟着,无数的巨弹呼啸而来,落入女真骑阵中,引起一片剧烈的爆炸声,火焰与浓烟并起,女真骑士纷纷被破裂的铁片掀下马来,满地都是尸体和鲜血,满地都是残肢断体,无主的战马到处都是。
像波浪遇到岩壁戛然而止,像奔跑的人猛然摔倒,两军相隔了大约四五百米,无论女真勇士如何勇猛,如何奋不顾身,这么短的距离,他们却总是冲不破。
好不容易冲出炮火封锁的女真铁骑,人数已经剩下了不到一半,随着对方的小炮开始轰鸣,加上手榴弹的狂轰乱炸,无坚不摧的女真铁骑,终于开始溃散了。
耶律大石看着远处的战场,宋军的长枪兵如潮水一般,席卷了整个战场,他痴痴而望,怔在了当场。
“陛下,这……”
眼前血肉模糊的溃退战场,让耶律大石麾下的将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已经不必要再说什么了。
连女真铁骑也不如的西辽将士,又怎能是眼前这只虎狼之师的对手?
“大辽,别了!”
耶律大石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刚才所做的那些恢复大辽的美梦,烟消云散,重新浮上心头的,则是难以控制的恐惧。
每到中华危难时刻,总有英雄豪杰挺身而出,这一次轮到的,却是忠义军的魁首王松。
可以预见的是,一个强大无比的中原王朝,即将建立。
光复大辽,成了水中月,镜中花,一个永远的美梦。
“陛下,真的就此离去吗?”
旁边还有将领心有不甘,想要等待宋金最后的决战。
“女真人要完了,塞外的部落,西域诸国,都要臣服于强大的宋人。”
耶律大石如痴如醉,喃喃自语。
下一刻,他忽然脸色一板,声音也猛然大了起来。
“传下军令,全军立刻西撤,不要闹出动静,一直往西,直到出了西域!”
身边的将领狐疑道:“陛下,难道咱们真要退出西域?回鹘各部,还等着咱们去为他们讨回河西之地。”
“别做梦了! 不要说河西之地,就是西域,宋军恐怕也会发兵收复。”
耶律大石面色凝重,刚才的镇定自若和雄心万丈,此刻都是荡然无存。
“宋军兵锋正盛,天下没有一国可与之抗衡,女真人必将大败,甚至亡国。咱们还是早些离开,以免于宋军发生冲突。”
耶律大石幽幽叹道:“我西辽刚刚建国,兵力孱弱,百废待兴,这个时候,还是暂避宋人锋芒,以免影响恢复大计。至于将来如何,谁又知晓。”
耶律大石面色黯然,打马离开,一众西辽将领随后,万千铁骑,悄然离去,毫不停留,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空荡荡的山野,以及风中摇曳的黄草。
“那些个番子走了?”
山坡处,种冽拿着千里镜张望,显然是明知故问。
“回将军,番子有五六万之众,全都是骑兵,没有看到他们的旗子,也不知是哪个部落的番军?”
耶律大石挥兵东进,并未亮明身份,也是担心与忠义军或者女真人之间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宋军也并不知道耶律大石众军的身份。
卫士的回复,让种冽松了一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望。
“就这样走了,害得老子准备了半天,连炮兵都没有完全撒出去,让番子逃出去不少!”
看种冽愤愤不平的样子,卫士嘿嘿一笑,打趣道:“将军,我看你是没能参加云中的决战,心里面不舒服吧?”
种冽被戳破心事,也是尴尬一笑。
“谁说不是! 按理说,我和王相公早在靖康元年就相识,陕西大战要一起共过生死,他没有理由让我干这擦屁股的活,在这断番子的后路!”
想起王松友一介布衣,到如今权倾天下,种冽不由得摇了摇头。还是伯父看的长远,早就觉得王松是人中之龙,前程不可限量。
今日一看,果然是豪杰英雄,自有归处。
“将军,你就知足吧。王相公能让你重建种家军,光是这一恩德,便是天高地厚,也足见他对种家情深意重!”
种冽点了点头,卫士说的没错,就连许三和郑雄这些跟随王松于微时的忠义军猛将,不也被发配到了云中要塞,和他一起驻守后路。
更不用说,张横、牛通等人,连参战的机会都没有。王松能把他调来,参加恢复燕云的壮举,他应该知足了。
“我就是心里不服!”
种冽摇头道:“折可求当年有负于王相公,差点让他身死,王相公却让他参加此次云中的大战,这实在有些让人想不通!”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
种浤走了过来,挨着兄长站立。
“折可求有负于王相公,有负于忠义军,折家军要将功补过,他们不去云中卖力,怎么也说不过去!”
种冽点了点头,眼光看向了南方。
“这一场云中大战,却不知会如何的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