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王相公!”
燕京城北城通天门外,众将单膝跪下,一起上前行礼,一众文官则是躬身肃拜。
“各位兄弟、贤达请起!”
王松白衣宽袍,内罩软甲,软脚襆头,胯下白马,南人士子,不怒自威。
士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国为民,甘贫乐道,而不是像北宋末年士大夫们的集体沦陷那般,寡廉鲜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势利和萎靡中断送了“士”的精神。
滚滚长江东逝水,国破家亡,山河飘零之际,身死殉国者比比皆是,如宋元之际,明清之交,但民风之萎靡,文臣武将之寡廉嫌耻,真正懂得道义者,又有几人?
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春秋战国,儒家舍生取义,墨家死不旋踵,法家贵法而不贵义,道家绝仁弃义,儒墨作为显学,士子多蹈义而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乃是士子们精神世界的具体象征。
伯夷、叔齐采薇首阳山,义不食周粟而死;屈原投汨罗江,不齿与俗、丑共伍而死;候赢助魏公子夺得兵权,义无反顾,报知遇之恩,自刎而死。人人为大义而殉道,舍生忘死,乃是个人之气节。
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翼不可以利人,是非天下之良宝也。今用义为政于国家,人民必众,刑政必治,社稷必安。所为贵良宝者,可以利民也,而义可以利人,故曰:义,天下之良宝也。
自春秋战国,尤其是魏晋以后,士人趋于名和利,风骨不再高洁,忠义上更是打了大大的折扣。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宁可我负天下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个人自扫门前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诸般厚黑之学大行其道,中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危矣。
耶律楚才现在还没有出生,也不知会不会出生,燕京城也没有昆明湖,那位800年后于此投水而死的所谓“国学大师”,以为自己和屈原一样是殉道而死,实则忘记了,屈原的头上没有辫子。
毛被捋顺了,剩下的便是识时务的俊杰、良禽择木而栖的“顺民”。
也不知他太原城抗金而死的祖上,得知自己的后人为同样凌辱中华的蛮夷小族殉葬,会不会发出一声叹息?
宋人以文治武,舍弃了汉人血液里面的尚武精神,难怪会被蛮夷小族一再碾压。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箭、驾车为军事技能,是士人必修之技艺,但在有宋一朝,这些必须的修为,基本被抛弃了。
不要说春秋战国是士人所遵守的大义,就连魏晋以来“多忠少义”的基本操守,也荡然无存了。
王松此番打扮,就是要告知世人,至少是麾下众人,真正的士人,应该是怎样!
王松微微点了点头,双手虚托了一下。
“谢相公!”
众人又是一起喊道,直起身来,站在一旁。
“罪人柴思训,率燕京城原汉人旧吏,拜见王相公!”
看着跪拜一地的旧朝官吏,王松上前一步,面带微笑,扶起了柴思训。
燕京城中的女真官员,已被柴思训尽杀,作为他投诚忠义军的投名状。现在他的命运已和忠义军绑在一起,王松自然要做一番姿态,以示友好。
至于城中如何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他才懒得去管。王朝更迭,事关天下大事,权力转移,自然是鲜血和鲜花并存了。
王松抬起头,对着一干归顺人等,正色道:
“诸位,你我同为华夏后裔,炎黄子孙,血浓于水。如今能幡然醒悟,阵前起义,乃是对汉人有功之人,尔等自有重用。以后当安抚百姓,造福一方,不要辜负了燕地百姓的期望!”
众人大喜,都是上前称诺。
王松的意思,显然是要众人在燕地为官,不会像赵宋皇室一样,北官南调,形同软禁,看来这位相公要温和靠谱的多。
当然,也要自信、强硬的多!
众人一起肃拜道:“多谢相公!”
翟二使了个眼色,上百位忠义军军官一起站了出来,在王松面前一起单膝跪地,领头的李韬大声喊了起来。
“相公天纵奇才,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灭齐平夏,请相公登大宝、继任大统,顺天应人,以救天下黎民,以安天下民心!”
王松微微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看来他要称帝的风声,已经传遍了军中,军中这些将士,个个信以为真。今天这“劝进”之事,绝不是偶然为之,而是有人蓄意筹谋。
王松上前,扶起了只剩一条胳膊的年轻人,微微叹了口气。
“你们,真的愿意我来做这天下之主?”
年轻的李韬脸色通红,赶紧单膝跪下,声音洪亮,隐隐有些颤抖。
“请王相公继任大统! ”
“请王相公继任大统! ”
除了驻街的卫士,三军一起跪下,长街尽是,人人肃穆。
翟二和徐庆等人都是不由自主,一起单膝跪地,异口同声。
“请王相公即皇帝位,以慰军心,以安天下!”
柴思训和几位归顺官员都是心头巨震,他们对望一眼,马上从后面走了出来,一起肃拜。
“王相公是我汉人的英雄,天命所归,理应顺天应人,请王相公继皇帝位,匡正中华,以安天下民心,以救天下黎民!”
李纲和张叔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赵楷咬咬牙,轻轻挣脱李纲和张叔夜绵软无力的拉拽,走上了前去。
“王相公,宋室孱弱,不能统率万民,治国安邦,宋室天子愿意禅位于王相公,以安天下百姓之心,以救天下黎民百姓!”
不管是真是假,王松也知道,这个时候,要有适当的退让,而且要斩钉截铁,大义凛然,做样子做的口是心非。
“燕云未平,南方未平,本官身卑官微,德不配位,不足以担当一国之君。事关天下之安定,百姓之福祉,本官尚不敢称帝,失了天下百姓之望!”
赵楷心中失望。如此一来,王松若是不发兵南下救宋,恐怕宋廷就要有灭顶之灾了。
“王相公,宋室是心甘情愿禅位于你,除非你自己想自行称帝。若念旧情,请登基称帝,以全宋室。”
王松微微点了点头,对着所有人,虚托一下。
“诸位,南方叛贼猖獗,使宋室窘迫。本官会派大军即刻出征,以全宋室! ”
赵楷终于安下心来,王松接下来的话语,却像是对全体将士和在场者所说。
“各位,匈奴未灭,何谈家国!待到直捣黄龙,再论功封赏,与诸君痛饮!”
跪拜的众人心头都是一喜,王松此语,不言而喻。
“谢王相公!”
王松上马,众人各自纷纷上了战马,跟在了王松之后,精骑上千,前拥后戒,进了通天门。
沿街而进,大街两旁全是燕京城的百姓,人山人海,万巷皆空,人人伸长了脖子,显然也想目睹一下这位传说中汉人英雄的风采。
铁骑滚滚而来,众军簇拥下的王松布衣儒衫,笑容满面,百姓于敬畏之余,全都伏地磕头,有人大声喊道:“王相公万岁!”引起一片热烈的附和声,惊天动地,远远地传了出去。
“王相公万岁!”
张叔夜和李纲等人都是心惊肉跳。忠义军龙精虎猛,从那些骄兵悍将的满脸亢奋上,众人已经明白。
忠义军兵锋正盛,王松如日中天,天下能执牛耳者,非王松此人莫属。
无它,兵强马壮,实力使然尔。
周世英也和其他燕京城的百姓一样跪在地上,眼看着王松过来,左右骑士龙精虎猛,声势浩大,气势迫人,赶紧把头低下,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带到马蹄声过去,周围的人群重新恢复了热闹,周世英这才擦擦额上的汗水,在儿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这才是我汉人的英雄,这才是我汉人的天子!”
周世英汗流浃背,喃喃自语。
郓王赵楷、大宋故臣张叔夜、李纲,四川吴麟,众人跟在王松身后,目睹忠义军兵威之盛,登上宋人朝思暮想的燕京城,人人感情复杂,不胜唏嘘。
大队经过一座巍峨壮观的寺庙,王松忽然停了下来。
“相公,这是燕京城有名的大寺延寿寺,莫非相公想祭拜一番?”
柴思顺看王松若有所思,赶紧打马上前,一尽地主之谊。
“祭拜?”
王松微微摇了摇头,忽然开口。
“宣和年间,听闻童贯收复燕京,在此寺庙之中立“复燕云碑”,不知此事是真是假,此碑是否尚在?”
王松并无他意,他身后的李纲和赵楷等人,却都是红了脸。
谁不知道当时辽国为金兵所败,金兵占领了燕京,童贯以百万贯从金兵手中买得,只是燕京一座空城,奢言恢复之功。
宣和七年,宋徽宗赵佶遵宋神宗能复全燕之地者赏以封地、给以王爵的遗训,下诏封童贯为广阳郡王。
柴思训讪讪道:“回相公,确有此事。不过燕京城战事频繁,此碑已然被毁,早已不知踪迹。”
“巧言令色,卖官鬻爵者竟然能封王,立于朝堂,咄咄怪事,我大宋焉能不败!”
岳飞脸色通红,立刻发作了出来。
黄纵也是捋须而叹,神色黯然。
“宋廷引狼入室,不在于取燕,而在于不能取燕。一战而使女真知宋腐朽不堪,贪心遂起,以致兵祸连连,百姓困苦。”
王松微微点了点头。延寿寺不仅有童贯等人的“丰功伟绩”,历史上也是靖康之耻后,宋徽宗赵佶被押北上中途被关押之地。
时移世异,如今忠义军不仅真真切切收复了燕地,而且还要马上挥师西进,破了云中,女真人的最后一块险地。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 ”
王松看了看脸上阴晴不定的赵楷,语重心长。
“郓王,恢复燕云,也是神宗皇帝和道君皇帝的心愿。稍后,你可以祭拜一下,以慰各位先帝的英灵。”
赵楷心中一荡,肃拜道谢,这一次却是真挚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