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忻州城南一片寂静,牧马河水清澈透底,缓缓向东流去。岸边的一大片枣林落叶凋零,落满了整个河岸。金色的阳光斜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一片冷清迹象。
天高云淡,断桥水寒,西风刮起,落木萧萧而下,远处的丘陵起伏,群山嶙峋,站在河边,萧瑟之意让人悄怆幽邃,徒生离愁别恨。
秋高气爽,草长马肥之际,正是女真铁骑纵横之时。金人西部大军以完颜宗瀚为统帅,驻守大同,以完颜银可术为前军,驻守忻州。
近日来,边塞之上风声鹤唳,宋军北伐的消息被传的沸沸扬扬,沂州城的金军严阵以待,以防宋军的大举进攻。
沂州城南城门中,唐通和张之豫推着独轮车,从城门洞里走了出来。车上面放着几具衣冠不整的女子尸体,女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显然生前没少受折磨。
“两位兄弟,一大清早就如此劳累,真是不容易呀!”
城门口值守的李贵搬开了拒马,向二人调侃道:“人家女真贵人们吃喝玩乐,你们俩连口剩汤也混不上,真够背的。”
“你小子就会说风凉话!”
唐通黑着脸回道:“你小子不也是熬了一个晚上,那些女真贵人们,现在还没起来呢! 你他娘又得意个球!”
“直娘贼的,谁让咱们命苦啊!”
李贵脾气好,也不生气,催道:“赶快去忙活吧,省得女真贵人们醒来了,又得挨鞭子!”
在这军营当中,汉儿的地位最低下,就连契丹人、奚人都可以随意使唤他们。平时他们转运粮草,挖沟筑城,到了大战时,他们又是冲锋在前的炮灰,谁也不拿他们当人看。
“直娘贼过的真不是日子!”
唐通摇摇头,和闷不作声的张之豫一起,推着车子向前而去。
出了城门,向南大约一里多地,到了平日埋尸体的地方,二人停了下来,找了一处地方,开始挖起坑来。
“以前跟着这些狗日的,虽然说苦,但还能混吃混喝,有时候还能搞点银子。自从碰上忠义军以后,咱们兄弟就没过过好日子!”
唐通一边忙着挖坑,一边嘴里狠狠地骂道:“这些该死的女真人,总是把咱们兄弟推到前面送死,他们躲在后面。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骂了几句,却发现张之豫闷着头一直挖坑,一声不吭。
“张大哥,你就甘心为女真人卖命?”
唐通直起了身子,皱着眉头说道:“要是不行,你就偷偷溜走,反正也没人去查。”
说话的时候,唐通心里面活了起来。他才二十出头,家里的独苗,若是能逃走,他一定不会犹豫。
“唐通兄弟,你说的是这个理,可是哥哥我没有办法,一家老小,都要我养活。”
张之豫终于开了口,黝黑的脸上皱纹重重,一副苦大仇深。
“兄弟,你以为我不怕,那忠义军的火弹火炮,一碰上就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谁让咱们命苦啊,碰上这么个世道!”
听到张之豫说到忠义军的火炮,唐通莫名地心里一寒。这些玩意可是厉害,威力大不说,射程也远,杀伤力实在吓人,自己千万可不能碰上。
“谁说不是! 听说忠义军灭了西夏,现在终于要轮到女真人呢!”
“就是不知道,这以后还能不能吃饱饭?”
很快,两人挖好了坑,过去把尸体抬下来,扔进了坑里,开始掩埋起来。
“那……是什么?”
张之豫直起腰来,抹了把头上的汗水,想要休息一下,他忽然手指着前方,颤声喊了起来,挖坑的铁锹也掉在了地上。
“张大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呀,就是胆小!”
唐通漫不经心抬起头来,眼睛向着南方看去。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宋军?”
唐通脸色一下子变的煞白,嘴里喃喃自语。
高高的旗帜飘扬,漫山遍野,旗帜上斗大的“宋”字迎风招展,不知多少。
蹄声轰鸣,远处的地平线上,黑压压无数的骑兵如墙向前,占据了整个路面。
马蹄声如雷般轰响,马上骑士们铠甲鲜明,龙精虎猛,若是不看旗帜,还以为是曾经战无不胜的女真铁骑。
步卒排列整齐,脚步整齐如一,偏偏行走时人人寂静无声,纪律严明,令人寒意顿生。
他们滚滚向前,尤如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排山倒海,抬头挺胸,无所畏惧。
张之豫哆哆嗦嗦,唐痛脸色难看,二人身子发抖,差点就要跪下。
大军一路向前,越过了张唐二人,又接着越过了沂州城,向前蔓延而去。
张宪骑在马上,数万铁骑环绕,大军浩浩荡荡,无边无垠,他骑在马上,壮志踌躇,大有不可一世之感。
自靖康元年以来,这可以说是宋金之间规模最大的战役了。
河北十余万大军,河东十万精锐,总共二十一余万忠义军将士齐头并进,直奔脱离汉人王朝达百六十余年的燕云之地而去。
这一次,他们是势在必得!
自靖康元年女真人南下侵宋以来,第一次,宋人要北伐了。
用斩尽杀绝来形容忠义军将士的心情,或许有那么一丝夸张,但对于参加这场北伐的忠义军将士来说,毫无疑问,他们是怀着一种收复中华故地的雪耻之心来的。
北伐!
收复燕云!
宋金的最后一战!
虽然不到三十岁,但已贵为一军主帅,对于张宪来说,他已经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回想起当日和王松在河东静阳寨一起痛杀金兵的情景,如今依然是历历在目。
当年的那个民兵头领,如今已经是手握数十万重兵,权倾天下的王相公,而他张宪和岳飞,也是今日北伐燕云的两路主帅。
人生的命运,实在是太过神奇。
身为十万大军的主帅,他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将军,要不要不理会这些残渣余孽,直接兵发雁门关,在那一锅端就是了!”
牛皋,河东忠义军的副帅,此刻也是壮志踌躇。年近半百,能够以大军副帅北上收复燕云十六州,他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没有时间跟他们玩,这次要平推出去,不留任何残渣余孽!”
张宪摇摇头。作战部署早已经订好,没有必要更改。
况且,万一这些金兵走投无路,狗急跳墙,受害的还是宪代之地千千万万的百姓。
“牛大哥,平定西夏没有咱们兄弟什么事,你一定憋坏了吧?”
旁边的耶律亘开着玩笑,却惹来牛皋的一句感慨。
“耶律亘,十年时间,你儿子都九岁了。还有林风兄弟,也是四十开外。要说平定西夏,河东的兄弟都是憋着口气。但这北伐燕云,最高兴的,怕是你们二人吧。”
耶律亘和林风相对一眼,都是微微一笑。
本以为回归燕云遥遥无期的二人,没有想到,十年时间,终于踏上了北伐燕云的征程。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燕云,我回来了!”
“女真人,你们的报应来了!”
翟亮随在众人左右,听到众人谈话,也是暗暗心惊。
如此精锐,炮车无数,将士训练有素,龙精虎猛,这样的虎狼之师,天下谁是对手?
“翟兄弟,不要担心,番子没什么了不起,一顿火炮下去,屁滚尿流,跑的比兔子还快!”
孟德看这位新加入的骑兵统制脸色凝重,还以为他担心战事,便宽慰起他来。
“孟德兄弟,你小看翟亮兄弟了。”
翟亮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张宪接上了话。
“想当年,王相公和翟亮兄弟一起入河东,刺杀萧仲恭,解救小种相公,杀王襄进京勤王,一场场恶战,他都是亲历。杀番子,他可是不陌生!”
孟德大吃一惊,肃然起敬:“翟兄弟,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经历,兄弟佩服。那你是在忠义军其他各部抽调而来?”
翟亮苦笑了一声,摇摇头道:“孟德兄弟,兄弟我一直在南边,刚过来,还请多多指教。”
孟德点头答应。翟亮不愿意提及往事,他自然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孟德兄弟,你说咱们能收复燕云之地吗?”
“翟亮兄弟,把“吗”字去掉,咱们一定可以!”
孟德惊讶地看了一眼翟亮,用王松特有的回答方式回答到。
“河北河东两路大军,二十几万忠义军精锐,光是大小火炮就有几千门,震天雷几十万颗,数万骑兵。要是这样都恢复不了燕云,那真是上天瞎了眼!”
他表情严肃,却看起来有些好笑。
“不要说火器,就是没有这些火炮,番子也占不了便宜! 当年府州一战,我忠义军战至几百人,没有多少火器,也将番子的精锐娄室军打残。何况如今这些残兵败将!”
牛皋点了点头,接着孟德的话说了起来。
“孟德兄弟说的没错! 就说平夏之战,完颜希尹率五万女真铁骑,忠义军三万大军据守,完颜希尹竟然不敢主动应战。这要是放在靖康元年,想都不敢想!”
牛皋的话,让包括翟亮在内的众将都是频频点头。
自宋金陕西之战后,女真人的势头就再也没有翻过来。以后的大大小小数十战,女真铁骑,输多胜少,早已经没有任何优势。
“王相公此番两路大军一起北上,显然已经是毕其功于一役。王相公要我军牵扯住完颜宗翰的西路军,看来是想让河北军一举歼灭女真东路大军,恢复燕京,两面夹击,最后攻取云中之地。也正因为如此,各位不能贪战,恋战,以免影响大局。”
作为此次河东忠义军的参赞,朱梦说自然是要敲打一下这些骄兵悍将,让他们知道,军令如山,谁也不能僭越。
“放心吧,朱公!”
张宪点了点头,正色道:“各位兄弟,军令如山,谁也不能触犯,否则休怪军法无情!”
众将都是慨然领诺。此次北伐,事关天下大局,个人自然知道轻重。北伐不但要收复燕云十六州,还要最大限度地全歼女真人的野战兵力,一劳永逸。
翟亮见忠义军军令严苛,众将人人噤然,也是暗暗叹息。
忠义军难能够纵横天下,战无不胜,又岂是侥幸!
“传令下去,前军和左军攻克宪州和宁化军,右军和后军直扑代州,中军解决对面的宪州,众军恢复各军州后,在雁门关集结!”
张宪军令下达,一个个列阵各自分离,长龙无边无际,向着北、东、西三面而去,声势骇人,让人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