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还是南下,先南后北还是先北后南?
无论是王朴的“凡攻取之道,从易者始,当今惟吴易图”,还是赵普的“太原当西北二边,使一举而下,则二边之患,我独当之。何不姑留,以俟削平诸国”,宋太祖赵匡胤立国,先南后北,情形和今日忠义军面临之形势何其相似。
两河、中原、陕西、山东,淮水秦岭以北,自女真人南下侵宋以来,兵连祸结,帑藏空虚,先取两淮,次及江南、巴蜀,国用富饶。从财政上来说,确实更为合理和可行。
燕云之地以及塞外草原,苦寒之地,对忠义军财政上的帮助并不明显,反而劳师动众,国用匮乏。
但燕云之地,中原屏障,不攻取燕云,忠义军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存在,令人寝食难安。
秋季转凉,还没有到困兽犹斗的女真人,随时会南下,不能再拖下去了。
南北分击,两线作战,无坚不摧的忠义军,能否扛得住腹背受敌的压力?
这可是事关民族生存的一战。
孤家寡人,遇到重大的事情,往往都是他乾坤独断,到如今,又到了做决定的时候。
默默端起一杯茶来,茶水递到嘴边,却是忘记了喝下去。
两线作战,或者军队可以,但强加在百姓身上的赋税,或许又要让百姓忍饥挨饿,这边是忠义军目前所临的困境。
穷兵黩武,一切拼的是后勤,一切拼的是银子,一切拼的还是国力。
放下茶杯,走到窗前,目光从窗口看出去,来来往往的士兵,他们一个个甲胄贯身,黝黑健壮,脸上都是自信的笑容。所有人都知道,大军即将北伐,却无人畏惧,反而个个充满信心。
兵强马壮,兵临天下,这也许就是忠义军能够纵横天下的资本。
“杨再兴,跟我出去走一趟。”
走在林荫大道上,看着街上快快乐乐的行人,热闹的接道,平静的生活,感受着人们对生活的热爱……
几个小学生背着书包,手拉着手,兴高采烈,看样子是下午上学的时间。
母亲抱着孩子,不时和熟人打着招呼,孩子的面容,天真无邪。
一队士子牵马执枪,人人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脸上的神情自信满满……
不知那家武馆里传出来的阵阵练武之声,铿锵有力,热烈激昂,他们中的许多人,也许有一天,就会进入军中,成为国家的军人。
干净的接道,热闹的商铺,良好的治安,这也许就是他一直以来,想到实现的一些东西,不止在河北,在陕西,在四川,在整个中国。
开启民智,提倡尚武之风,激发人们的民政自豪感和国家意识。经过经年累月的努力,潜移默化,已经初见成效。
民族必须富强,国家必须强盛,军队必须无坚不摧,人们必须是新一代的中华子民。他今天所做的一切,必定也必须有丰厚的回报。
富国强兵,为了这个目标,忠义军南征北讨,灭夏平齐,大败金人,这一切的背后,是施加于两河、陕西、中原百姓身上的高赋税,百姓们忍饥挨饿,勒紧了裤腰带才带来的。
除了能吃饱,孩子能免费上学,田赋,宣抚司治下的盐铁茶酒专卖制度,使得宣抚司财政极大缓解,盐铁茶酒的专卖所得,占了宣抚司财政收入的一半以上。这种对垄断性资源的国家控制,虽然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保证了宣抚司治下各地的稳定,但百姓的生活负担却是大大加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长年累月的对外战争,换回北地安宁的同时,百姓也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自杀的,上吊的,喝药的,许多穷苦人家,因为繁重的税负,结果了自己的生命,或是走上了不归之路。
但是,一场场对外战争的胜利,掩盖了宣抚司治下的一切矛盾。人们在欢呼一场场胜利的同时,民族自豪感和爱国热情也达到了高潮,顺理成章,一切不和谐的因素都被埋葬在了巨大的爱国舆论之下。
即便百姓们对官府有任何的不满,对于王松,人人却是充满了爱戴和崇敬。在他们看来,王相公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宣抚司的法令都是为了百姓,只是下面的官员念错了经而已。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困苦不堪,实在是令人不安。”
王松微微皱眉,内心隐隐不快。
“相公,这都是番子作恶。等到秋日北上,我军一定要痛击番贼,夺回属于我宋人的东西!”
王松点点头,若有所思。
即便解决了女真人,下面还有高丽、交趾、日本,甚至遥远的美洲、非洲大陆。到那时,才能真真正正算得上穷兵黩武。
若是到了那时,不仅是以战养战,或许只能采取殖民式的统治方式了。
想起来就让他觉得兴奋。需要进行海外殖民,后世那个超级的流氓大国,或许就不会出现在历史长河中了。
“王相公来了!”
当王松来到一家酒楼用餐时,终于,还是有百姓认出了他。
街上就像炸了锅一样,无数的百姓跑了过来,他们一圈又一圈,占满了整个酒楼外围,把酒楼围在了中间。
杨再兴和几个卫士紧张地护在王松身前,却被他轻轻拉开。
“乡亲们,你们好吗?”
王松走到窗边,笑容满面,向着下面的百姓挥起手来。
“王相公!”
“王相公万岁!”
下面的百姓,男女老幼,全都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声,人人脸面通红,喊叫声此起彼伏。
“乡亲们,听我一句话。”
王松压压手,下面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这些年,忠义军南征北战,仗打的多了,乡亲们的负担都重了,我在这里向大家赔礼道歉了。”
王松深深鞠了一躬,发自肺腑。
“王相公万岁!”
“王相公!”
下边的百姓又欢呼起来,有人更是落下泪来,为有这样一位英明的执政官而激动。
“乡亲们,大家再辛苦几年。等灭了番子,大家都有好日子过,咱们的子孙后代,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大家信不信?”
“信!”
“我们信王相公!”
人群的欢呼喝彩,脸上激动的笑容和泪水,让王松心潮澎湃。
“大家都散了吧! 各忙各的事情,不然这街上也没法走动了,王相公也吃不了饭了!”
杨再兴大声喊道。许多百姓依依不舍离开,还有许多站在街旁,显然是等王松下来时,再看上几眼。
“店家,你这有没有后门?”
王松摇了摇头。今天这饭,恐怕是吃不成了。店里面不断的有人进来,看样子是吃饭,其实还是想见见自己这个名人。
出了后门,穿过僻静的小巷,终于到了另外一条街道。
刚回到宣抚司,还没顾得上吃饭,卫士已经匆匆赶了进来。
“相公,南边来的消息,六百里加急。”
王松微微一惊,从杨再兴的手中接拿过公文,展了开来。
看了半晌,王松放下了公文,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杨再兴却从王松的脸上,感觉到了巨大的愤怒。
旁边的卫士都是忐忑不安。最近一段时间,王松仿佛沉默了许多。有人下意识地感觉到,也许又要有大事发生。
“相公,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杨再兴再也忍不住,不由得大声问了出来。
“你自己看。”
王松轻轻敲了敲桌子。杨振兴拿起桌上的公文,看了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 杨幺这贼子,怎么会如此嚣张,难道他不怕我忠义军挥军南下吗?”
杨再兴怒不可遏,脸上肌肉扭曲,显然愤怒至极。
杨幺部抢掠了商船,杀死杀伤护航军士二百多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松眼神幽幽。杨幺占了扬州、江宁,截断出海口和江南商路,果然,在对忠义军的对外贸易产生影响的同时,双方的冲突已经是不可避免。
“相公,杨幺此种做法,显然是有恃无恐。一则我军与金人大战一触即发,无法抽身;二则其依仗水师战船无数,大江阻隔,我忠义军无法染指。”
李若虚进来,看到王松面色阴晴不定,不由得暗暗心惊。
如今,杨幺部和大宋朝廷在临安府北对峙,赵宋已经有继续南迁之意,只怕下一步就是广西。在这个时候,忠义军若是和杨幺部交战,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大宋朝廷。
如此一来,忠义军还怎样夺取天下? 驱虎吞狼,狼还没有被吃掉,就急着干掉老虎,实在是不智!
“相公,无毒不丈夫。商船完全可以从淮水入海,此时此刻,不宜和杨幺部发生冲突,我军继续北伐,等恢复了燕云之地,再收拾杨幺部不急。”
水师都统李宝,此刻也是不建议和杨幺部大动干戈,以免误了北伐大业。
“大宋朝廷,怎么到了如此地步?”
王松轻轻叹息了一声,开了口。
“韩世忠,张俊这些人,怎么此刻都是销声匿迹?难道说,他们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吗?”
李若虚见王松没有提及南下,心里稳了半分,赶紧上前说道。
“韩世忠和张俊,二人都是西北边军出身,长于野战而疏于水战。况且,张俊已经被贬黜,其他将领,大都是庸碌之辈。杨幺部水师战船无数,部下都是水上人家,骁勇善战,这水战的本事,自然是无人能及了。”
听到李若虚赞赏对方的水军,旁边的李宝微微皱了皱眉头,忍着没有说话。
“水上人家……”
王松微微沉吟。双方若是要交战,恐怕到时候又是死伤无数。
若不是到了北伐的紧要关头,不要说杨幺部主动挑衅,忠义军也会寻找一个借口,主动和对方发动摩擦,以便挑起战争。
就像“七七事变”一般,有时候,主动敲起战争的一方,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莫须有的借口。
攻击商船,杀害护航将士,这样的借口正大光明,再也恰当不过。
只是这借口来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
需要小觑了古人。能在历史上留下墨迹的,必定都不是易与之辈。
现在,就看忠义军能不能承担起两线作战的重负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也许现在,确实不是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