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州、沙谷津渡口,黄河岸边,雪花飞舞中,冰面之上,架起了一座座浮桥。女真大军正在岸边集结,准备渡过河去。
“都是一群废物,吃的都弄不到,给我滚出去!”
河岸边一处营帐,完颜宗弼暴跳如雷,马鞭乱抽,几个惊惶不已的金兵将领像受惊的老鼠一样,被扫出了大帐。
“殿下息怒!”
汉人通事战战兢兢道:“河外之地人口稀少,再加上战事连连,村寨都遭破败焚烧。酷寒冬日,宋人百姓都躲进了府谷和麟州城中,贫瘠之地,自然很难找到食物。”
女真人从北而南,绥德军、延安府、鄜州、坊州,所到之处,百姓被屠戮,村寨皆被烧毁。如今他们战败,自然没了补给。
“要你这厮多嘴!”
完颜宗弼勃然变色,猛然拔出长刀就是一下,汉人通事的头颅瞬间飞了出去。
帐中将领都是大吃一惊,全都栗然站了起来。谁也没有想到,平日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四太子,竟然戾气如许,对一个汉人谋臣痛下杀手。
“兀术,你这是作甚!”
完颜宗瀚咳嗽连连,待平静了些,这才皱起了眉头。
“大军惨败,娄室身死,都是王松搞的鬼。咱们回去,还不知向部落的头领们怎样交代,你就忍忍吧!。”
他确是惴惴不安。如此大的伤亡,女真各部落的村落,恐怕是户户披麻戴孝,处处坟冢林立了。
完颜宗弼面色铁青,不停地在大帐中走来走去。十余万女真精锐大军,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一切就像做梦一般。
自忠义军出山以来,女真精锐死伤惨重,元气大伤。那些数字想起来,让人触目惊心。
太原之战、府州之战、如今的耀州之战,一场比一场险恶,西路女真精锐几乎损失殆尽,女真骑士足足损失了五六万之众。西路女真精锐十不存三,可谓危矣。
尽管忠义军也损失惨重,可女真人有多少,而宋人又有多少?
完颜宗辅、完颜阇母、耶律马五、蒲察石家奴,现在更是损失了女真人的战神完颜娄室,女真大军可谓是伤筋动骨。
虽然完颜宗瀚不太瞧得起完颜娄室,认为自己才是当之无愧的“战神”,但兔死狐悲,完颜娄室的阵亡,还是让他心惊。
此次大战,金人不但没有掠夺到任何的辎重物资、金银制钱,反而是损兵折将。别的不说,光是损失的战马就超过五万,而大多数遗弃,都成了资敌的损失。
此次大战,河东汉儿几乎全军覆灭。要想重新凑起来这么多步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希尹,你怎么没有攻下任何一处城池,反而是损兵折将? 难道说,折可求比忠义军还难对付吗?”
完颜宗弼脸色阴沉,厉声喝问;完颜宗瀚则是闷声不响,眼神迷离。
完颜希尹苦笑了一下,耐心解释起来。
“西夏人刚开始派了两万大军,看到前来增援的是忠义军,西夏人便趁夜退去。我麾下只有两万兵马,折损一些,只能后退了。”
“西夏这些墙头草,又一次做了临阵脱逃的懦夫!”
完颜宗弼愤愤骂了一句,坐在一旁,再也不发一言。
府谷城墙上,折可求面色凝重,看着一队队的金兵渡过河去,任凭雪花落满了他的双肩,依然是一动不动。
“父亲,别再犹豫了! 金人此时北退,肯定是大败而归。趁着金人过河,咱们从背后追击,肯定能斩获不少!”
“是啊! 父亲,金人若是得胜,肯定会有攻略陕西各地,绝无北上的道理! 一定是金人打了败仗,父亲,快决定吧!”
“都给我住嘴!”
折可求转过头来,脸色阴沉,冷若冰霜。
“金人即便被忠义军败退,也有数万之数,岂是容易被击退的。铁骑纵横,鏖战之下,不知又有多少折家儿郎要命丧黄泉。还是静观其变吧。”
“父亲,不必惧怕金贼! 用火炮和震天雷就可以轰击金人,而且可以减少伤亡,或许可……。”
话音未落,“啪”的一下,折彦颜的脸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你个逆子,你是要违抗军令吗?若再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去守墓,再也不要回来!”
折彦若几人赶紧上前,把面红耳赤的弟弟拉了下去,折可求暴跳如雷,久久不能平息。
几日来金人攻城,城中又死伤了两三千将士。若不是忠义军迫退女真人和西夏军,府州必然是凶多吉少。
“混账东西,都说穷寇莫追! 以两万步卒追击数万女真骑兵,不知又要死伤多少将士? 难道真以为自己是忠义军吗?”
众将赶紧轻声安慰,折可求脸色缓和,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突然,北城门大开,无数骑士纵马而出,后面大队步卒抬着火炮、长枪如林,紧紧跟上。
“这是谁如此大胆,竟敢私自带兵出城?”
折可求脸色铁青,手指着城外,大声吼道。
“可能是仲古,不然士卒们也不会打开城门!”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将仔细看了几眼,摇摇头说道。
折可求心里又怎会不知,自己的这个侄子,比自己还大10岁,已经年近半百,在这府州城中,他的号召力可不比自己差!
“相公,这可如何办啊? 万一仲古出了事,麻烦可就大了!”
“还能如何办,出兵,立即出兵!”
折可求脸红脖子粗,咆哮道:“二郎、三郎,赶紧带骑兵出城,把这位大爷救回来,赶快去!”
折彦若兄弟赶紧下城而去,点起兵马,整个府州城中都乱了起来。
“弟兄们,看番兵这无精打采的蔫样,就知道他们打了败仗。话不多说,想想你们死去的亲朋好友,每杀一个金贼,十贯钱赏钱! 谁若是当逃兵,一个字,死!”
数千折家军步骑,直奔黄河岸边。两鬓已经斑白的老将折彦直打马当先,后面的折家军将士紧紧跟上。
听到这位折家“小相公”的话语,旁边的一个军官大声道:“相公放心就是。要不是番贼作恶,咱们兄弟也不会舍了保德军来这里! 现在正是报仇雪恨的好机会,兄弟们又岂会错过!”
折彦直曾任两河宣抚副使,真真正正当得起“相公”称呼。靖康年间,金人围城,折彦直部下守河而溃,曾被下放到两淮海州一带。金人南下,肆虐江淮,折彦直不得不偷偷返回了河外三州。
折可求虽然为府州知州、兼河外三州军事主官,但折彦直父亲折可适乃西北名将,每战必克,屡立奇功,恩威并行,诸将无复居其右,比自己的弟弟折可求,高出的不止一筹。
是以折家军中,许多将士依然是唯折可适的爱子折彦直马首是瞻。他要出城截击金人,许多军士也乐意为之效死。
众人抖擞精神,瞬间奔出数里,不远处正在渡河的女真大军赫然在目。
看到远处山坡上奔涌过来的折家军将士,完颜宗弼大吃一惊,女真骑士们马上分出一部,向着折彦直等人迎了上去。
另外的一部,则是加紧渡河,人人争先恐后,看来军心思归,已经没有了十足的战意。
即便是再勇猛的折家军士卒,看到呼啸而来的女真骑士,也是面色发红。众人都是发一声喊,操起长矛,稳步向前而去。
折彦直抽出长刀,面对扑面而来的女真骑士,大声喊道:“火炮,准备!”
前排长枪手大踏步向前,弓箭手张弓搭箭,掷弹兵已经握弹在手,骑兵缓缓而进,恶战一触即发。
一方想要一雪前耻,痛打落水狗,另一个却是天性坚忍,哀兵弥艰。
随着双方军官的怒吼,进入射击范围的双方羽箭如飞,震天雷的爆炸声也接连响起,一场恶战就此拉开帷幕。
折彦直虽然年近半百,却是老当益壮,手中沉甸甸的长刀依然锋利无比。他一马当先,带领着部下骑兵,瞬间就和女真骑士冲撞在了一起。
折家的步卒从中,无数的掷弹兵奔出,手里冒烟的铁疙瘩纷纷扔了出去。
一门门的小炮快速被布满阵地,形成一个园阵,炮手们上前,开始手忙脚乱的装填起弹药来。
“快些快些,宋狗等一会就追上来了!”
黄河岸边,听到火炮的响声、震天雷的爆炸声,完颜宗弼大声咆哮,催促着手下的军士赶紧渡河。
“通通”的震天雷爆炸声、以及“蓬蓬”火炮的轰击声,浮桥上的金兵心惊胆战,过河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浮桥上,女真骑士舍命狂奔,不时有人被挤下桥去,冰面破裂,惨叫声不绝。
这一场大战下来,女真大军得到的是一场惨败,军中的许多将士也都是失去了勇气。
他们也完全没有想到,平时只敢固城而手的折家军,竟然敢出来和他们野战,而且是千军万马,不避不退。
出去了两个谋克,以为可以抵挡住折家军的进攻,谁知道女真骑兵却陷入了苦战,进退两难。
女真军官不得已,又派了一个猛安的骑士上去。
金人的增兵越来越多,折家的援军也跟了上来。金人凭着女真骑兵的冲击力与折家军角力,折家军却是依靠战阵和火器与对方周旋。
女真将士刚经历一场大败,士气低落,身心疲惫,折家军则是养精蓄锐,火器和战阵的配合也默契了起来。随着火炮的不断发射,震天雷的狂轰滥炸,女真骑兵死伤惨重,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开始向后退去。
火炮震天雷一起轰鸣,渡口上的金兵死伤惨重,他们加快速度,冒着炮火向黄河东岸逃去。
此时大多数的女真骑兵已经渡过黄河。掩护的女真骑士在付出损失过半的代价后,余部终于渡过了黄河,向北而去。
岸边、浮桥上,冰面上,到处都是女真骑士的尸体,少说也有两三千具。完颜宗弼火冒三丈,却是无可奈何。
“跟我喊,番贼,可敢留下一战?”
“番贼,可敢留下一战?”
折彦直意犹未尽,他站在黄河岸边,带领着将士们,对着逃离的金兵放声大喊,异口同声。
金人欠折家军的血债实在太多。折彦直还要过河追击,众人慌忙劝阻,折彦直不得已,这才率军悻悻而归。
回军途中,将士们兴高采烈,众人议论纷纷,原来这女真铁骑,也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