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天圣元年(1023年),因国势稳定,淮盐得以成长。是时,两淮之通、楚2州各设7个盐场,泰州8个盐场,海州有板浦、惠泽、洛要3个盐场,涟水军1场,共26场,最高年产盐额万斤。
涟水军,位于淮水北岸,紧靠出海口,距离楚州不到百里。自从金人南下,肆虐两淮,地方盗匪四起,这地面上百姓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涟水军人,陈平就是靠这出海口、淮河岸边的盐场生活。
盐场的运盐船你来我往,带动了涟水军本地的饮食、商业繁荣。岸边的酒店、茶楼、餐馆鳞次栉比,比比皆是。
金人南下,涟水军守兵一日即溃,昔日繁华落尽、变成了断壁残垣,一片萧条。百姓要么躲入河汊纵横的港湾中躲藏,要么顺着运河南下,向南方、湖广等地逃去。
陈平祖孙几辈就靠淮水岸边自家的酒店度日,店中的鲜鱼供应一般都是他从海边出没风波里所获。借助着涟水军盐场的盐业,供应来往客人,也足够一家人安居乐业。
岸边的一栋破旧房屋里,陈平和妻子围着火堆,锅里正在炖着鱼汤。
已是夏日,二人身上还是一件棉衣,也早破烂不堪,却都又赤着脚,上面全部都是污泥。连日来的大雨让他们的鞋子早已经脏透湿透,放在火堆旁烤着。
天地间一片漆黑死寂,大雨磅礴,河水疯狂卷涌着,即便坐在屋内,也能听到巨大的奔浪声,滚滚向东边的海口咆哮而去。
破屋中早已经泥泞一片。雨水不断地从屋顶的破烂处淌下来,即便有瓢盆盛水,雨水也是弄的满地都地泥泞。
陈平和妻子呆在屋中唯一干燥的一块地方,冷风不断地从外面吹进来,尽管是深夜,也是寒意逼人。
“官人,没吃没喝的,这以后的日子可如何过啊?”
妻子披着一件棉衣,里面的破衣露出许多肌肤来,她脸色通红,两行鼻涕流了出来,鼻子使劲地吸着,尚自不知。
“娘子,你喝点鱼汤,肚子暖和些。等天亮了,雨小些,我去把船修修,以后睡在船上,心里也踏实些!”
看到妻子苍老憔悴的面容,陈平心里面猛地一痛。自从金兵南下,烧杀抢掠,父母以及两个儿子被杀后,妻子就沉默消瘦了下去。
陈平明白,两个幼子的丧生,对妻子的打击实在太大,使得她年纪轻轻一夜白头,人也变的混沌不清起来。
再加上饥寒交迫,饥一顿饱一顿,人整个地萎靡不振,老态龙钟。
“相公,我这身子骨,若是扛不住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陈平苦笑了一下,轻声道:“别说傻话! 咱们都得好好活下去!”
火光摇弋,夫妻两个人相偎相依,靠着墙根的破棉褥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耳边的雨声消失,陈平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
早上,没有听到村子里老光棍汉陈小乙的那习惯的让人难受的胡琴声,看来也是凶多吉少,给饿死病死了吧。
眼前的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青灰,陈平向旁边看去,妻子却已经不在屋中。
陈平心里面一惊,妻子这一阵子迷糊不清,这一大清早的,她又能去什么地方?
陈平拿起短刀,奔出屋外,四处打量,清晨的原野上杂草丛生,高可及胸,一望无垠。陈平仔细打量,破屋前烂泥中的一串醒目的脚印,一直向河边延伸而去。
陈平心急如焚,在泥浆里面,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河边奔去。
脚印延伸到了岸边,就再也看不到。陈平悲愤交加,沿着岸边向下游搜寻而去。大约找了五六里,在冰冷的浅水处,看到了那熟悉的青色棉袄,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奔了过去。
他淌入水中,拨开小树周围的杂物,把妻子的尸体小心翼翼拉了上去。
妻子面色平静,看来走得很安详。陈平把刀插回腰间,把妻子的尸体背上,步履艰难地向回赶去。
一路上,不时的碰到出来觅食的难民,许多人就在岸边,寻找上游冲下来的杂物,看能不能找到一鳞半爪能吃的东西。
碰到背着妻子尸体的陈平,大多数难民们都是面无表情,脸色青黄。这年头,谁家里没死过几个人,大家早已经都麻木了。
几个难民上来,跟在陈平后面,一直追着陈平说话。陈平不断摇头,最后甚至怒骂起来,拔出了刀子来。
“反正都是死人,换一下,大家都有得吃的!”
“就这样拖回去,大家早晚都得饿死!”
“我女儿刚没气两天,新鲜着呢。换一下如何?”
陈平“霍”地转过身,拔出刀来,大声咆哮了起来。
“还不滚开!”
看到陈平膀大腰圆,孔武有力,手里又有明晃晃的利刃,几个难民才怏怏而去。
一座小坟头在破屋外立了起来,就在父母儿子大坟的旁边。陈平使劲磕了几个头,这才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生逢乱世,人命就如草芥一般,死了的人纵然可以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无论如何还得想办法殚精竭虑地活着。
陈平双眼通红,站了起来。他踏进破屋里面,靠着破墙坐了下来。这几天,他得时刻注意着妻子的坟头,以免妻子的尸体被人刨出来,当了吃食。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外面忽然响起了震天的喊叫声,陈平紧闭的眼睛一下了睁了开来。
他迈出破屋,向着前面看去。只见无数的难民从河边各处的断壁残垣中、芦苇荡中、发疯一般地向岸边涌去。
淮河岸边,许多难民跪在泥水中,不停地磕着头,仿佛遇见了救星一般。
天空依然阴霾密布,江面上一层轻雾。若隐若现之中,几片高大的油帆映入陈平的眼帘。尽管距离尚远,陈平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旗子上面斗大的“王”字和“宋”字。
“是忠义军来了! 是王相公的队伍来了!”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充满了整个原野,淮水岸边,无数的宋人百姓一起,哭喊着跪在地上。而在距离岸边的不远处,正有漫山遍野的难民拖家携口,向岸边挣扎着奔去。
陈平夹在难民人群中,踉踉跄跄,疯狂向前,丝毫不惧寒冷。他按耐住心头的激动,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了一样,大踏步向船只的地方而去。
“赶紧派士卒维持秩序,准备熬粥,接济百姓。”
李宝从一艘大船上下来,脚踩上岸边湿硬的土地,看着两岸无数衣衫褴褛、哭喊一片的百姓奔涌而来,不禁睁大了眼睛。
老天爷呀,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难民?
这些人头发蓬乱如野草,面黄肌瘦,衣衫破烂,很多人大冷天的还穿着单衣,也不知道他们在这岸边的残垣断壁里面,经受了怎样的苦难?
此番他奉命南下,旨在打通海路,迎接黄师舜从福建沿海送来的海船,占领一处港口,打造海军。
不用说,他也知道,王松要的是淮海出海口,以及流求这个南下北上的根据地。
据说琉球群岛长达上千里,岛上有大量的硫磺,王松还画出了其中的几处地方。
虽然手中有草图,李某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无论是流求,还是几千里长的琉球海岛,要想找到硫磺的产地,殊非易事。
王松授予了他诸海沿岸制置使一职,外兼流求刺史,让他处置一切与海域有关的战事。
流求刺史,承北望南。王松如此看重,必然是要对江南,甚至是海外用兵。
一路过来,沿运河而下,忠义军的战船凭借着船坚炮利,顺便扫荡了河面上伪齐的几十艘水师战船,一举平定了淮水以北的内陆河面。
只要沿着涟水军东进,不到一个时辰,就可以入海,或北上海州、密州,或南下扬州、明州,适应海军的海港足足有五六个之多。
南下占据流求,形成一处海军基地,北上的话,也不会和大宋朝廷发生任何冲突,海州和胶西湾,都是海军驻扎的优良港湾。
南下则可以控制楚州、泰州、通州的淮盐,完完全全解决忠义军的饷银问题。
岸边的士卒正在岸边忙着搭锅造饭,无数的难民围在一旁,或坐或躺或站,却是规规矩矩,谁也不敢上前滋扰喧哗。
任是谁都看得出,这些家伙喊的让人心热,可是军纪森严,透着那么一股杀气。
怪不得忠义军杀贼无数,光一看这军容,就知道名不虚传。
“吃完饭,把这些百姓都向京畿周围、或是河北、河东运送,免得丢了性命!”
将士们都是义愤填膺,摇头叹息。两淮之地两年三熟,甚至一年两熟,百姓历来安居乐业,不愁吃穿。
谁知金人一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地方盗匪横生,直若人间地狱。
“谁出过海,出过海的可以马上上船,加入忠义军水师!”
李壮大声呐喊,难民里走出来一片,密密麻麻。
“将军,小人出过海!”
“小人出过,去过高丽!”
长在海边的汉子,许多人都是海上能手,水手、纲首比比皆是。
陈平经常架船出海,自然是不居人后。
“兄弟们,你们都是心甘情愿对抗金人吗?”
看到岸边一群衣衫褴褛、面色各异的难民们,李宝沉声问道。
“只要能跟着忠义军杀金人,为死去的家人报仇,小人做牛做马,心甘情愿!”
“小人愿意,只要给口饭吃就行!”
李宝点点头道:“我可以收下你们。不过军令如山,一旦到了军中,就要接受军规军法,否则就要严惩!”
众人一起稽首道:“多谢将军!”
李宝点了点头。留下江船带领一部将士占据楚州,驻守涟水军,修筑河堤,建船坞船厂,其他的战船则是继续南下,等到了流求,这些新募的百姓,还得好好地训练一下。
突然,岸边的百姓人群中响起了婴儿的哭啼声。有百姓在人群中大声叫喊,对周围人连连作揖,显然欣喜之极。
陈平心中一颤,向旁人谢礼的是村里的陈员外一家,看来陈员外有了孙儿。那个婴儿应该是他三代单传的孙儿,想不到在此风雨飘摇的时节,却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