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鏖战过去,陈遘在城墙上督战不退,疲惫不堪。他回到府中,一头扎了下去,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午后三刻,他才又醒了过来,腹中咕咕作响,饥饿难耐。
陈遘在桌边坐了下来,思量片刻,摊开纸笔,写了起来。
“臣受朝廷恩典,自靖康元年守中山府,如今已有四年矣。番兵日夜攻城,城中粮草断绝,矢缺石尽,臣德薄匪躬,恐难坚守。今中山内无粮草,外无……”
沙振正在屋里酣睡,军士把他叫醒,说是陈知府让他去城墙上一趟,有要事相商。
还能是什么要事,还不是让自己带领士卒们出城送死。沙振心里冷笑了几下。
他穿好衣服,披好甲,贴身藏了一把短刀,便向着城墙上而去。
沙振看了看城墙上,见陈遘身边并没有几个军士,只有他弟弟陈适一人,二人注意力好像也不在自己身上。他悄悄摸了摸腰间汗津津的短刀,走前几步,抱拳道:“陈相公,咱们非得要出城去攻击番兵吗?”
陈遘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大声怒喝道:“沙总管,速速回去准备,今夜……”
“报!”
陈遘话音未落,一个军士从城墙上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大声喊道:“禀告相公,援军来了!”
“援军?”
沙振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伸向腰间短刀的手也垂了下来。
“哪里的援军,你们可探清楚了?”
陈遘尽量压制住心里的波动,脸色通红。
军士满脸兴奋之色,抱拳道:“斥侯发现,城外五里处,援军从北而来,已经和番子接战。不信,你可以听听外面的火炮声!”
几人心神荡漾,都是竖起了耳朵。“通通”声惊天动地,显然,城北正在发生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陈公,这支宋军不简单,咱们要好好看一下,到底是哪路兵马,这火炮竟然如此厉害?”
陈遘和卫士对望一眼,都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喜色。
中山府城北的金兵大营,此时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
董先站在一处高地,看着前方千军万马的大战,不由得手心发痒,想要亲自上阵,却被马扩拦了下来。
马扩拿起千里镜,向着远处残破不堪的中山府城墙看去。上面的宋兵正在观望,看来中山府并没有失守。
马扩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赶在了城破之前到达,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酷热的天,宋兵满山遍野,密密麻麻压了过来。
羽箭驰飞,火炮轰鸣,刚开始还难分难解,互有伤亡。随着忠义军小炮、重炮一起发射,金兵的压力骤然增强。
“蓬蓬”之声不绝,一颗颗铁球肆意飞舞,砸出一条条血路。无论是金人骑兵还是步卒,一个个筋折骨断,血肉模糊。
火炮声不绝,不断有营帐或者车架被打得粉碎,惊呼和惨叫之声不断响起。
抛石机、箭楼、鹅车、栅栏、拒马,在铁球的肆意轰炸之下,纷纷倒塌,营地一片狼藉,混乱不堪。
一颗铁球呼啸而来,把一名女真骑士从马上砸飞出去,撞翻了地上的两名金兵,三人都是口吐鲜血,重重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身。
陈遘看得目瞪口呆,城墙上的宋兵们欢呼雀跃,许多人流下泪来。
沙振悄悄摸了摸腰间的短刀,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心里暗自侥幸。
若是自己早一步动手,恐怕已是万劫不复。
这忠义军来的,还他尼昂的真是时候!
众人都是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向着城北看去。
硝烟弥漫,铁丸急射,一门门火炮发出怒吼声,向阵地前冲过来的女真骑兵急射而去。女真骑兵一批批从马上栽倒下来,就好像用镰刀割麦子一样。
一些女真骑士冲破了炮火的覆盖范围,张弓搭箭,就要向炮手们射击。
“这些炮手们,怎么这么傻,还不赶快跑,难道要等着被女真人射杀吗? ”
城墙上观看的军士中,有人焦急地喊了出来。
沙振是沙场宿将,久经战阵。忠义军名震天下,如此镇定自若,一定还有后招。”
果然,残余的女真骑兵还没有发箭,一个个冒烟的铁疙瘩从宋军阵中扔了过来,纷纷落入了扑面而来的女真骑阵当中。
“通通”的爆炸声不断响起,女真骑兵们连人带马被炸倒在血泊里面。马匹悲鸣,哭喊声响起一片,人马血肉模糊。
“想不到我大宋,竟有如此雄兵!”
陈遘潸然落泪,不知是无力还是感谢上苍,跪在了地上。
“直娘贼的困在城里,坐井观天,这狗日的仗,原来是这样打的!”
沙振脸色煞白,冷汗迭出,眼前惊心动魄的血战,血肉模糊的战争场面,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忠义军如此悍勇,自己要是投了金人,还不被打成筛子?
狗日的真是侥幸!
“用霰弹,把番子全赶到河里去!”
董先大声呐喊,指挥着炮手。金人大营已被冲破,再来一次轰击,金兵必定溃散。
中山府三面环水,只有西北方向是陆地。忠义军从西北方向而来,驱赶着无数的金兵向着河流的方向而去。
“蓬蓬”的火炮声不断响起,女真骑士、汉儿们一个个栽倒在地,鲜血淋淋,血肉模糊。
无尽的铁球呼啸而至,无数的铁丸破空飞舞,窜人惊慌逃窜的人群之中,金兵一片片的倒下。铁球在坚硬的地面上弹起向前,在人群中砸出一条条血路,数不清的金兵倒在了铁球飞舞的路上。
金兵伤亡惨重,大营陷入混乱。鼓点密集,烟尘腾起,两千宋人骑兵,风卷残云般地从两翼涌进了金兵大营。
宋人骑兵后面,旌旗招展下,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宋人步卒,正在迈着整齐一致的步伐,挺着长矛,向前迤逦而来。
羽箭呼啸,双方同时有人不断倒下。原指望着宋兵扛不住打击、一击而溃的金兵,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源源不断上前。
“都他娘的给我回来,不准跑!
“临阵脱逃者,死! ”
女真将领们脸色铁青,他们拔出长刀,砍翻了无数惊慌逃窜的汉儿,想要阻止眼前的溃乱。
“弟兄们,先灭了这些番子再说,汉儿不堪一击!”
牛通和刘锜各率一千骑士,打马向前冲去。
残余的女真骑士奋起勇气,和冲过来的宋人骑士立刻撞上,瞬间就是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刘锜带骑士横冲直撞,很快前面一片空阔,周围全是四处逃散的汉儿步卒,原来宋军骑阵已经把女真骑阵凿了个对穿。
“弟兄们,再冲一次,番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刘锜调转马头,众人聚集一处,重新列阵,纷纷打马向前冲去。
来河北以前,他也是自视甚高,以为凭借自己在军中的历练、学富五车,可以在忠义军大显身手,一展胸中抱负。
参加了两次战斗,胸中倨傲之气全无。忠义军的强悍,主要来自于基层军官的善战,需要纠正的太少,只要恪尽职守即可。
这样强悍的军队,也给了他强大的信心。也只有忠义军,才能击败无坚不摧的女真铁骑。
鼓声响起,无数的宋兵奋勇向前,漫山遍野。他们踩着步点向前,无论对面金兵如何凶猛,都无法阻止他们的滚滚向前。
宋军义无反顾向前冲来,那种蔑视生死、争前恐后的血勇,让女真骑士和汉儿们心惊胆战,寒意顿生。
看着平时不可一世、自恃悍勇的女真勇士们,一个个的被宋军的火器炸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汉儿们惧意丛生,他们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形成潮退之势。
连纵横天下、骁勇善战的女真铁骑都是如此狼狈不堪、死伤无数,他们这些见风使舵的附从者们,又怎能不恍然若失。
一个个同伴血肉模糊、筋折骨断,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许多人血肉模糊,变成了一具具无声的尸体。慢慢地,汉儿的勇气一点点消失,带来的是无法克制的恐惧。
许多汉儿再也承受不了死亡的压力,手中的刀枪再也拿握不稳。他们脸色煞白、身体发抖,抛弃了刀枪,撒腿向后逃去。
即便是那些斗志犹存的女真骑士,也不由自主地被溃兵裹挟着向后退去。
溃兵、追兵满山遍野,无穷无尽,就像滚滚移动的洪流一般。
数万人撕杀,一路上都是尸体。金兵四处逃窜,逃兵群中,那些女真骑兵尤其显眼。他们操起刀枪,疯狂砍刺那些挡路的汉儿步卒,一路向南面逃去。
一些汉儿被夺路而逃的同伴杀死;一些汉儿被挤倒在地,还没有爬起来,就被后面的逃兵踩死;一些汉儿慌不择路,直接跳入了唐河,奋力向对岸游去,无数人被河水吞噬,尸体沿着河面,向南旋转着漂去。
河面上、岸边,到处都是金兵的尸体,城墙上观看的宋兵们都是手心冒汗,心头的痛快,岂是一个爽字能形容。
自金人侵宋,有多少宋兵死在了金兵的手下;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惨遭杀戮;又有多少宋人女子被蹂躏糟蹋;宋人的血泪,浸透了中山府的每一寸土地。
这是一场屠杀,血淋淋、畅快淋漓的屠杀!
天日昭昭! 天日昭昭! 该还的,宋人一定会找回来。
眼看着金兵向中山府城南而来,沙振振奋道:“陈相公,要不要末将出去,冲杀一阵?”
陈遘摇摇头道:“现在出去,很可能被番子的溃兵冲散。还是静观其变,守住城墙吧。”
沙振心中一阵轻松,点头道:“陈公说的是。金人败局已定,咱们还是固守,免得番子趁机夺城。”
陈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点点头道:“沙总管,你去安排一下,扫清道路,移开城门前的土石,准备迎接忠义军大军入城。”
沙振恭恭敬敬,肃拜道:“陈公放心,下官这就去安排。”
午后时分,刘锜带兵进入中山府,收复了这座河北边塞重镇。自忠义军发动“夏季攻势”以来,河东收复了太原以南,河北则是恢复到了拒马河以北,河北西路大部分的重镇,都归于忠义军治下。
太原府,中山府,河间府,三座边塞重镇,如今就只剩下河间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