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皆是,无边无际。
滹沱河南岸,无数的宋兵乘着新扎的木排,大大小小的船只,密密麻麻,蚂蚁一般,正在向滹沱河北岸而去。
河北岸,来回驰骋的女真游骑冒着宋人此起彼伏的炮火进行射击。尽管有不少的宋兵栽倒下去,更多的宋兵却是登上了滹沱河坚实的北岸土地。
一门门小炮在岸边空地上架了起来,掷弹兵上前,几轮震天雷下去,上前的女真骑兵丢下一地的尸体,不得已退了回去。
火炮声连绵不断,女真骑兵死伤惨重,眼见对方大军上岸集结,女真骑士们不得不脱离了战场,向真定府城中退去。
宋兵迅速在滹沱河北岸集结,他们步伐一致,踩着步点,势不可当,向着真定府城而来。
完颜守忠脸色煞白,他站在城墙上,看着滚滚而来的宋兵,高高飘扬的“王”字大旗,咬紧了嘴唇。
刀枪如林,步伐一致、整齐肃穆战阵刀削一般方正。骑兵矫健彪悍,如墙而进。炮身泛寒,炮口幽幽,似要吞噬人的猛兽。
烈日下的完颜守忠心里一寒,身子冷了半边。
穷凶极恶,阴魂不散!
完颜守忠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惶恐之余,眼里凶光迸现。
老子都从河东跑到河北来了,怎么还是追着老子不放。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不给老子留一条活路?
城墙上那些嗜杀冷血的女真士卒,此刻也都是个个脸色发白,紧紧盯着城外奔涌向前,潮水般涌来的宋兵。
“赶快装填弹药,等一会给老子看准了打! ”
完颜守忠对城墙上的炮手们大声喝道,尽力掩饰住自己心里的不安。
“知府相公,咱们的震天雷,10个有5个炸不响,火炮连100步都打不到,没有什么屁用。”
耿三看了看周围的金兵,在完颜守忠耳边低声说道:“相公,人心难测,这城里,可有不少李邈的旧部。”
完颜守忠大吃了一惊,下意识看了看周围,低声道:“耿三,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快快道来。”
耿三低声道:“小人刚才从府里出来的时候,看见李固等人鬼鬼祟祟。小人怕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所以才想提醒一下相公。”
李固是原宋人真定府原知府李邈的家丁,而被完颜守忠折磨蹂躏的侍女,则是李邈的女儿。靖康年间,真定府被女真大军攻陷,完颜守忠为前驱,李邈被女真人杀害,完颜守忠霸占了其女。
完颜守忠点了点头,眼神变得狰狞。
“先打退城外宋军的进攻,再去找这狗日的算账!”
先打退了宋军,然后再对付这些乌合之众,给他们来个一锅烩,一劳永逸。
大约到了两里外,南墙外的宋兵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门门的火炮推了上来,分别对准了南城墙和南门。
真定府自晚唐时期修筑了夯土墙和城台。五代时期,对夯土城台部分进行扩建、包砖,并对夯土墙体进行修补,并一直延续到北宋。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看着对面城墙上那稀稀拉拉的十几门小炮,董先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下达了炮击的命令。
“给我把狗日的吊桥给我轰下来!”
还有一里多地,无数的铁球飞舞,向城墙上呼啸砸了过去。
十几门重炮又推进了一些,对准了南面的城门上。
“直娘贼的,怎么还不发炮?”
完颜守忠气急败坏,腰间的钢刀都抽了出来,恐吓着自己的炮手。
炮声哭丧着脸回道:“将军,咱们的火炮打不到啊! ”
话音未落,呼啸声响起,对方的阵地前冒起一阵阵白烟。
“蓬蓬蓬”,连绵不断的炮声响起,分别向城墙上和城门飞去。
砖屑飞舞,天动地摇。几十颗铁球一起砸在了城墙上,引起城墙上的金兵一阵恐慌。土石飞溅,砸在城墙垛口处的铁球,砸死撞伤了几十名金兵,压得城墙上的金兵不敢抬起头来。
“赶紧给老子发炮,不然老子砍了你们!”
完颜守忠在城墙上大吼着,完全失去了理智。
炮手们被逼无奈,装填好弹药,打了出去,激起护城河上的一片浪花。
突然,哗啦啦的声音不断,原来城门上面悬挂吊桥铁链的龙头处被击得粉碎,吊桥轰然掉下,摔落在地上,溅起漫天的灰尘。
“小炮架上去,一起轰击城门楼上面的金兵。掷弹兵上,给我把城门炸开!”
“完颜将军,还是赶紧准备巷战吧! 宋军的火炮太凶猛,城墙怕是守不住了!”
听到耿三的话语,完颜守忠点点头,大声道:“耿三,我去衙门安排。你在城墙上守着。万一抵挡不住,就撤往衙门,在那里和我汇合!”
城楼上羽箭如飞,金兵冒着被火炮击中的危险,对着向城门口涌过来的掷弹手频频发箭。尽管有铠甲和盾牌的遮掩,还是有不少宋兵倒在了通往城门的路上。
“给我轰死这些狗日的!”
眼看着自己的士卒不断倒下,董先红了眼,指挥着大炮小炮,一起向城门楼上射击。
炮弹雨点般落在城楼上,金兵们死伤惨重。他们再也支持不住,纷纷向城下跑去。城门楼子发出“吱呀”的声音,终于垮了下来,把几十个负隅顽抗,来不及逃走的金兵,全给埋在了里面。
“将军,这该咋办?你倒是拿个主意!”
耿三脸色苍白,大声呐喊着,连完颜守忠的老官职都叫了出来。
“耿三,你先去烧了粮仓,顺便解决了李固,咱们在府衙汇合。”
完颜守忠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眼看着宋军的攻势越来越猛,来不及离开的他,瞬间变了主意。
“到了衙门以后,咱们纵火烧城,然后从北城出去。快快去办!”
耿三带着一伙军士下城而去。完颜守忠安排一部分军士守城,自己则是下了城,直奔城中的粮仓而去。
耿三带人一路直奔,众人刚到了粮仓门口,正好碰见里面出来的李固等人。
看到耿三等人前来,李固等人直接抽出了兵器,在门外站成几排。
“李固,你这厮要做甚? 我是奉了相公的指令前来烧仓。你赶紧让开,莫要误了大事!”
耿三见形势不妙,想要先稳住李固,趁他猝不及防,痛下杀手。
谁知他的一番话语,却立即换来了李固的横眉冷对和厉声呵斥。
“耿三,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赶紧滚吧。这粮仓是不会让你烧的! ”
后面的汉子更是大声怒喝道:“你把这粮仓都烧了,弟兄们吃什么,城里的百姓吃什么。你这狗日的杂种!”
眼见对方软硬不吃,耿三恼羞成怒,挥刀大声喊道:“兄弟们,跟我杀进去,烧了粮仓,咱们回燕京城!”
耿三一马当先,后面的亡命之徒挥舞着兵器,高声叫喊着,向着李固等人冲去。
“放箭!”
李固大声喊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
耿三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只见粮仓的两堵高墙之上,冒出了上百精壮的汉子,他们羽箭齐发,直奔耿三等人。
耿三等人猝不及防,纷纷被射翻在地,耿三浑身都是羽箭,被射成了刺猬。
李固挥舞着长刀,带领着一群汉子,冲了上去。战斗很快结束,李固上前,割下了耿三的人头。
“你个番子的狗腿子,也敢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情!”
李固狠狠吐了一口痰在地上。
“李义,你带一部分兄弟们在这守着,等候宋军前来。我带其他的兄弟去衙门,增援任通判。”
李固脸色变得阴沉,眼神也是狰狞无比。
“今日一定要砍下完颜守忠这狗贼的人头,为李相公和李小娘子报仇雪恨!”
亲仇家恨,隐忍至今,本以为没了报仇的机会,今天却能一举两得,自然要紧紧抓住。
心里对李小娘子遭受完颜守忠糟蹋的一丝歉意,此刻也是烟消云散。
乱世之中,须得保全了自己再说。什么忠孝节义,人间真情,活着才是根本。
任雄翔坐在知府大堂的后堂,脸色却甚是平静。在他旁边,站满了黑衣劲装的男子,整个后堂都是水泄不通。
“弟兄们,你我都是汉人,如今宋兵马上就要攻进城来,何去何从,就不用我说了吧!”
听到任雄翔的话语,一个三旬左右,豹头环眼的汉子大声道:“任大哥,亏得你照顾咱们兄弟。你说了算,弟兄们都听你的。”
“就是就是,一切都听任相公的!”
众人一个个争先恐后,心里暗自庆幸。宋军势大,再不临阵倒戈,恐怕四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任雄翔,可真是苦海明灯,帮了大家的大忙。
任雄翔点了点头道:“不瞒各位兄弟,我已经和李固商量好了,由他带领手下的汉军守住粮仓,作为给宋军的投名状。只要保住了粮仓,咱们就是大功一件。若是能砍了完颜守忠这狗贼的人头,弟兄们人人就有个出路。”
真定府是河北西路的宣抚司驻地,城坚池固,里面贮藏了数以千石的粮食,也是秋日女真大军南下的辎重要地。
任雄翔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让李固率领重兵把守。李固手下有一营的汉军,凭墙而守,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众人正在交谈,李固带人闯了进来,他一进门就大声喊道:“任通判,我看见完颜守忠那狗贼回府了!”
任雄翔精神一振,吩咐道:“兄弟们,下去速速准备,一会见机行事。”
众人正要离开,门“格吱”一声开了,侍女走了进来。众人一起回礼,任雄翔道:“李小娘子,你如何来了?”
李小娘子施了一礼,淡声说道:“任英雄,这些日子多得你照顾,奴家感激不尽。家父在燕山府被害,奴家苟活至今,也不过想报杀父之仇。”
任雄翔赶紧回礼道:“李知府忠义千秋,我等佩服。李小娘子放心,今日咱们就给他报仇雪恨。”
事到如今,忠义军兵临城下,此时不弃暗投明,难道要和这真定府一起,给完颜守忠陪葬。
反正自己这些墙头草,又没有恶迹,若是女真人再打过来,大不了再做一回墙头草就是了。
良禽择木而栖,趋利避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不都是先贤哲言吗?
李固赶紧点头道:“李小娘子尽管放心,小人等一定杀了完颜守忠,为李氏一门报仇雪恨!”
李小娘子深施一礼,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