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娘贼的,番子这是要拼命啊! ”
府州城墙上,折彦适把一个番子砍下城墙,顾不得擦脸上的汗水,一边杀敌,一边指挥着城墙上的鏖战。
无论是府谷南城还是北城,都已经陷入了一片血战之中。
城墙上你来我往,女真人不时攻上城墙,一会儿却又被击退。有时迫不得已,一些金兵被放了进来,就在城墙里展开血战,舍命厮杀。双方都是损失惨重,城墙的防守也是岌岌可危。
几月的征战下来,南城死伤的折家军将士己经达到了六千多人,北城也在五千上下,城上两万多的折家军,如今已经是伤亡过半。虽然将士们士气犹存,但谁都知道,若是这样持续下去,府谷城陷落,就在顷刻之间。
暴雨适时而至,女真人鸣金收兵,士卒都是精疲力竭,伤痕累累,一个个歪倒在城墙上,有的人呼呼大睡起来,也有的躺下了,就再也没有起来。
城墙内外,死尸累累,断剑折戟,已经成了一片尸山血海,恍若人间地狱。
暴雨一夜未歇,直到第二日后半夜才停了下来。女真人的号角声和鼓声又响了起来,下一轮的攻城战,又接着开始了。
首先攻城的是汉儿,他们犹如惊涛拍岸,一波一波,源源不断的向城墙上面涌来,完全不计伤亡。有些汉儿被残酷的血战吓破了胆子,临阵脱逃的途中,被女真骑士射杀殆尽。威逼之下,汉儿的攻势更加猛烈了起来。
折家军的将士们已经麻木,他们机械地挥舞着手里的刀枪,和攻城的金兵舍命拼杀,势若疯癫。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女真人会不会攻进城墙,府谷城会不会受到蹂躏和血洗。
乡兵们纷纷上城,折月秀带着一队女兵,也加入了城墙上的血战。随着有生力量的加入,金兵的攻势为之一缓,血战进入了胶着状态。
“你们怎么上来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死去的叔父交代?”
折彦适一边和金兵交战,一边向旁边的折月秀大声喝道。
折月秀把一个金兵砍下城去,又“刷刷”两刀,砍翻了一个上前的金兵,面不改色。
“城破了,城里的人还能活吗? 多杀一个番子,也就是为爹爹报仇!”
折彦适摇摇头,狐疑道:“折虎出去搬救兵,你说那位王相公,他真的会来救援府州吗?”
折月秀脸上一红,摇摇头道:“即使他能前来,恐怕也跟不上了。你看这城外,密密麻麻,数万的金人,府州城怕是守不住了!”
“能杀几个算几个! 月秀,要是在死前,不能见王松一面,你会不会后悔啊?”
“小妹和蜀中范家有婚约,王松若是能来,小妹自然是感激不尽。若是不能来,却也无妨。即便能生还,小妹还不是范家的人!”
“谁让你我生在折家! 折家的人,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何况是婚姻? 你我兄妹,今日就大开杀戒,比试一下,看谁杀的番贼多!”
折月秀心头黯然,手中的长刀却快了起来,抢上城头的两个金人猝不及防,腿上各中了一刀,惨叫着栽下城去。
南城外,一队铁甲贯身、头戴兜鍪的女真铁骑,簇拥着一位身穿鳞甲,貂衣裘领,大饼脸的女真贵人,正在向激战正酣的城头张望。
看到城头冲上来一堆女兵,大饼脸的女真贵人赞叹道:“想不到这折家还有这样的娘子军。看来,府州城里是没有多少士卒了,不然折可求也不会让女人上来增援!”
他对旁边的士卒道:“传下令去,让汉儿们再冲一阵,宋人已经挡不住了!”
女真大军攻略陕西,统帅十万之众,光是麟、府、丰三州就不下五万精兵。这几月鏖战下来,虽然女真勇士的伤亡只有3000之数,但是军中汉儿的伤亡已经超过了一万五千余人,占了汉军的一半之多。
如今,河外三州仍有女真铁骑两万,汉儿一万五千余,总数三万五千多人,人多势众,拿下府州,只在旦夕。
旁边的番将道:“都统,城墙上那个黑衣铠甲的女子,就是折可存的孤女。听说她和忠义军的王松是一对,也是他们杀了活女,实在是罪该万死!”
“这一对狗男女!”
完颜娄室一下子变了颜色,眼神变得冰冷,他指着城墙上的折月秀,大声道:“传下令去,告诉女真勇士,谁若是第一个破城,城墙上的黑衣女子就归他了。攻破城池后,驰禁三日,不封刀枪!”
旁边的传令兵大是兴奋,打马而去,传递军令,城下的金兵都是一阵鼓噪和欢呼,跃跃欲试,纷纷向着城头张望,想要看清哪一个是折月秀。
城下的金兵一起鼓噪欢呼,城墙上的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向下看时,只见无数的金兵又压了上来。
城头陷入苦战和血战,城下的女真骑士却是云淡风轻,谈笑风生。众军都在观望,一旦城头战况转折,女真大军就会一拥而上,趁机占领城墙和城门,攻破府州。
城墙上岌岌可危,忽然,无数的宋军冲上了城头,他们密密麻麻,狂砍猛捅,无数的金兵跌落城墙,城头上的血战立时稀疏了起来。
城下的金兵目瞪口呆,谁也没有想到,城中还有这么多的宋军。
“折可求这厮,就会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人可以陪葬!”
旁边的董才心惊肉跳,这样下去,汉儿要丧失殆尽了。
金兵如退去的潮水,又蜂拥而至,城墙上的激战,又引起了一片血雨腥风。
府谷城中,州衙大堂,折可求面色凝重,脸上阴晴不定。
“父亲,已经损失了两万三千将士,城中仅有一万三千余人了。”
折彦野的话,让折可求勃然大怒,他大声怒吼道:“王松的援兵在那里? 他是不是要等折家军灰飞烟灭才肯现身,要他有个屁用!”
“叔父,求人不如求己,还是想想怎么办吧?”
折彦质在一旁说道,面色也是沮丧至极。
“王松,你实在是误我不浅!”
折可求面色苍白,紧了紧腰间的鸾带,站了起来。
“大伙儿跟我一起,上城墙,和番子决一死战!”
城头上,精疲力竭的宋兵命悬一线,正在和攻城的金兵浴血奋战,金兵源源不断爬上城头,众人都是心头黯然,看来这府城难保了。
折可求带着亲兵上了城墙,城头上的形势为之一缓,刚刚登上城墙的金兵纷纷被赶下城去,宋兵暂时稳住了局势。
完颜娄室眉头一皱,沉声喝道:“撒里,带领你的部下再冲一冲。折可求都出来了,今日我军必破其城!”
撒里下去,迅速组织起来一群女真士卒,向城墙边飞奔而去。等到了城底下,女真勇士纷纷下马,挺起盾牌,向城头上爬去。
女真人加入战团,金兵马上士气大振,无数的金兵狂呼乱喊着,玩命的向城头爬去。
府州的西南方向,几十个金军游骑,在泥地里抽打着马匹,奋力向前而来。
战马浑身都是泥浆,被抽得口吐白沫,等到了跟前下马禀报,战马支撑不住,倒在泥地里,再也不愿意起来。
“都统,宋军袭击我军南大营,如今已经连破四寨。宋军来势凶猛,锐不可挡,足有上万之众,请都统前去增援。”
女真将领都是一阵哗然。
今日攻城的,只是府谷城下的北大营,只有一万汉儿出战,女真骑士也只有一万。南大营里还有一万女真铁骑,一万汉儿,难道说两万之众,还抵挡不了来犯的宋军?
一个女真千户长扬手就是一鞭,抽在禀报的军士身上,大声呵斥道:“你这厮,休要胡言乱语! 南大营还有这么多女真勇士,难道宋军如此凶猛,我上万勇士也抵挡不住? ”
军士脸上都是惊慌之色,他急道:“天刚亮,宋军就发起了攻击,我军被宋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宋军的火器非常厉害,女真勇士抵挡不住,撒离喝将军才让小人前来求援!”
“前来进犯的宋军,是哪一部分?”
完颜娄室心中一惊,厉声喝道。
“宋军旗上有一个“王”字,还有“忠义军”的字样,想来是王松的队伍!”
众将领都是大吃一惊。谁也想不到,王松居然亲自率兵前来救援府州。
“早先银术可派人禀报,怕是有宋军前来增援府州,我还有些半信半疑。如今看来,果然是王松到了。”
完颜娄室轻轻摇头,心中却是狐疑。王松既然来援,为何只有万余兵马?
“都统,今日定要灭了王松!”
“都统,请下军令,小人愿意做前锋!”
女真将领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显然,忠义军激起了他们的战意。
“想不到王松竟然到了。可惜麟府山谷纵横,没有带铁浮屠出来,真是便宜了这贼子!”
一旁的女真勇士人人激愤,一名百户长怒喝道:“都统,请你下令,小人非要砍下王松这厮的头颅,不然军法从事!”
“王松既然来了,咱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留下!”
见成功激起了将士们的战意,完颜娄室眼珠一转,大声喝道:“鸣金收兵,回援南大营!”
号角声响起,金兵纷纷潮水般向城下撤去,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金人退去,城头的宋兵也是无力追赶,许多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顺势就躺了下去。
折可求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檑木上,发出了牛喘声。
“彦质,番子为何都退回去了?”
“伯父,番子忽然撤去,恐怕是有强敌到达,却不知是那路军马?”
折彦质猛地拍了一下身后的城墙,大声道:“定是河东的忠义军到了,也只有他们有这样的实力!”
折可求眼睛一亮,随即大声道:“适儿,马上派人前去打探。一有战情,速速回报!”
折彦适兴奋不已,马上安排下去。很快,城门打开,探子们打马出了城门,一路向南狂奔而去。
城墙上的宋兵看着探子纷纷出城,都是议论纷纷,不少人抱在了一起,热泪盈眶,庆祝自己侥幸逃过一劫。
折月秀看着南方,也是眼眶潮湿,心意难平。
她心里面默默地念着,既希望那个人是王松,又希望不是王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