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三年夏,河北西路,相州城外,练兵大营。
“张相公,军中的粮草饷银,还得多亏你们,本官代表河北忠义军的将士们,在这里多谢了。”
王松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都是朝廷供应军中的粮草,与你这些士大夫何干。处处拿捏,好像军中和自己是祈求他们一样。
“王相公言重了。”
张浚拱手道,面色平静,不露声色。
“这都是下官职责所在,相公不必言谢。”
王松向着下面坐着的另外一名黑脸文官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些士大夫,自从来到这河北之地,除了给他添堵,好像再也没有什么正事。
“王相公,下官想知道,何时能够挥兵北伐? 要知到了秋冬,金人南下,再要恢复这河北失地,恐就难上加难。”
黑脸文官却是不甘寂寞,率先打开了话题。
王松一张脸马上沉了下来。
新兵训练只有月余,若是此刻出征,天气炎热不说,以乌合之众对付金人百战骑兵,焉有不败之理。
“新兵训练刚刚开始,此刻若是仓皇出兵,以女真人之精锐,我军难求一胜。”
王松耐心解释道,勉强按下心中的焦躁和不满。
“况且,本官已经挥兵北上,失陷的许多城池也是得到了增援。至于那些金人众兵囤积之地,恐怕本官起河北忠义军全军,也未知胜败。”
北地三镇,包括真定府,金人大军云集,以他手下这些新兵,如今出击,除非他疯了。
“王相公兵精将广,区区蛮夷,又何必放在心上。”
黑脸官员冷冷道:“汴京城外,王相公以四万乌合之众,对抗十几万女真精锐,尚且不落下风,为何到了今日,三万兵甲齐备之新兵,对抗金人几万之众,却无法抗衡,这不是让人诧异吗?”
张浚也是冷冷道:“只怕是王相公要明哲保身,再也没有当日之决死之心,这也是难怪。不过,陛下于东京城望穿秋水,只盼看到王师收复失地,如今看来,不知何年何月啊?”
王松心里的愤怒,一下子到了顶点。
怪不得金人南下,大宋官军输的丢掉了内裤,有这些狂妄自大的无知鼠辈主持大局,大宋何其幸哉!
“二位若是想效许翰逼种师中之故事,就找错人了。本官稍后会上奏天子,看如今挥军北上是朝廷的旨意,还是你们二人的意思。”
王松说完,看着眼前二人,却发现这两位文臣都是风淡云轻,丝毫不为自己的话语所动。
王松心中暗怒。看来赵桓在以帝师耿南仲为首的朝臣洗脑下,也已经是利令智昏,开始有了冒进的念头。
军士进来禀报,随后马扩满头大汗,走了进来。
“你说什么,洺州知州王麟推说城中无粮,无法赈灾?”
王松瞪大了眼睛,心中刚压下的怒火,一下子又冲了上来。
“回相公,不但如此,那王麟还下令逃难百姓不准滞留城中,否则便按细作处理。下官出来的时候,城头上挂了不少百姓的人头,显然不是女真人。”
来自西北的马扩也是豪侠任义之辈,对这样的不平之事显然也是义愤填膺。
王松愤然拍了一下案几,怒喝道:“这昏官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敢残杀我大宋治下百姓,是谁给他的狗胆!”
“王相公,王知州是不是滥杀无辜,也不是你手下这位马宣赞一言为定。据下官所知,王知州一向都是谦谦君子,勤政爱民,并非穷凶极恶之人。王相公还是谨慎些才是。”
坐在左首椅子上的河北处置使张浚,此时却是轻轻说出一串话来,让王松一阵错愕。
跟着,张浚身旁的另外一个黑脸文官也是冷笑道:
“马宣赞,你去洺州勘察,似乎也是仓促,所见所闻,也只是你一面之词,有没有携私报复,是不是居心叵测,尚未可知。你数次陷身于番人,自己已是不清不楚,就不要攻击官员,贻笑大方了。”
马扩面色涨红,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他因为抗金,几次兵败被俘,金人因为认识他,知道他是数次出使女真的宋臣,这才没有杀他。他费尽千辛万苦逃出,没想到却成了这些人栽赃陷害的借口。
“马宣赞平生肝胆,因陛下和大宋而热,他一心为了朝廷,几次差点死在抗金的战场之上。本官相信他是无辜的,是我大宋的英雄。”
王松说完,轻轻冷哼了一声。
这些个士大夫,果然是人面兽心,竟然连抗金的斗士都可以随意侮辱、践踏,这世上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
一个人心中,对天地没有了敬畏之心,眼里只有利益,必定是数典忘祖,寡廉鲜耻。
马扩眼睛看向王松,目露感激之色。
黑脸官员冷笑了一声,看向王松,拱了拱手。
“王相公,听闻你在固镇产业无数,铁坊、石炭、也听闻你在磁州大开杀戒,擅杀官员, 皆是因为触及到了你的利益,是与不是?”
黑脸官员脸上都是讥讽之色,言语也是尖刻至极。
“王相公名下的产业,皆是我大宋朝廷所有,王相公据为己有,难道说不是假公济私,蒙蔽朝廷,欺瞒天子吗?”
黑脸官员话音刚落,张浚也是跟着摇头道:“王相公军中所需火器,皆是来自自家作坊,外人难窥其貌。王相公不但对百姓和军士隐瞒,故弄玄虚,说什么采自天火,还对陛下和朝廷三缄其口,敝帚自珍,恐怕是难圆其说吧。”
王松不由得心中一沉。这些军中的机密,只有少数军中老人和高级军官才知道,想不到人多口杂,还是出了漏了。
张浚这些人能够知道此事,肯定是下了一番功夫调查,看来朝中这些人,已经对自己是心怀不轨。
“二位相公,你们打听的倒是仔细。可是我大宋朝廷,又有几人没有产业,又有谁不是锦衣玉食,妻妾成群?”
王松冷笑了一声,既然撕破了脸皮,那么自己也绝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河北的产业,都是本官两年前所购,何来假公济私一说? 至于火器,两年来,本官一直改进,方使其威力大增,即便如此,也还有两成的震天雷不能炸响。朝廷不也试过生产火器,最后不得已放弃。本官名义下的产业,所造兵器铠甲火器,均是无偿供给军中,你如今要参本官何事,是呕心沥血,发展火器,还是慷慨解囊,大公无私?”
他看着张浚和黑脸官员,冷声说道:“黄新和宋强二人,身为大宋朝廷官员和官军,任意杀戮百姓,横征暴敛,这才是假公济私,恶贯满盈,本官杀之,天日昭昭。怎么,难道二位和黄新、宋强有旧,也要假公济私,蒙蔽圣聪吗?”
“你……一派胡言!”
张浚红了一张脸,差点拍案而起。
“一派胡言?”
王松冷笑了一声,黑下脸来,厉声道:“你二人在军中四处拉帮将士,煽风点火,造谣生事,难道以为本官好欺负不成? 若是再不收敛,即便天子不怪罪于你等,也休怪本官手下不留情分!”
黑脸官员见王松脸色铁青,不由得额头汗水密布,张浚却是怒火中烧,“腾”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
“王松,你快些动手,杀了本官,否则本官和你不死不休!”
黑脸官员赶紧上前,拉住张浚的胳膊,连声道:“张相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马扩也是快步上前,劝道:“相公,不可冲动,误了北伐大事!”
他转过头来,上前向张浚肃拜了一下。
“几位相公,下官在城中打听,王麟此人身为洺州知州,对我大宋子民残忍好杀,对女真人却是畏之如虎,几次三番想要逃走。这或许不足以为信,是非曲直,还是等事实来说话吧。”
张浚冷冷看了一眼王松,黑着脸站起,肃拜了一下,拂袖而去,黑脸官员紧紧跟上。
虽然张浚是皇上任命的河北处置使,但他也不会能任意妄为,毕竟王松的官阶摆在那,而且事关北伐大计,他要是惹怒了王松,恐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河北人口数百万,民风强悍,习武之气浓厚,但练军能形成今日之规模,王松起的影响,绝对是居功至伟。但这并不意味着,王松可以把这支军队握在手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宋朝廷历时一百七十年,以文制武,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避其藩镇之祸,他们这些士大夫,更不能让王松,开了这个先例。
看到二人离去,王松这才收回了目光,他坐会位置,郁闷难当。
“相公,或许你心中失望憋屈,但这就是现实,以文制武,此法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更改了。”
王松长长出了口气。河北忠义军还未成型,文臣们已经是虎视眈眈,就连君王也是暗起猜疑,如此下去,河北忠义军,又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将来的征战?
或许,自己可以放权给岳飞,只是心里面,总觉得有些不甘。
“马宣赞,张浚等人的话语,不要放在心上,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王松最信得过的朋友,你尽可放心就是!”
王松沉声说道,语气诚恳。
马扩心头一热,流下泪来。
“马扩多谢相公!”
“好了好了,你我马革裹尸之人,都不要做这儿女之状。”
王松微微笑道,活跃了一下气氛,岔开了话题。
“马宣赞,你再说一下,那洺州城的事情到底怎样?”
不管处境怎样,事关地方稳定,百姓生死,他自然要全力以赴。